关于《聊斋志异》这部名著,相信许多小伙伴都或多或少听过与看过,书中所描绘的由狐、仙、鬼、妖构筑的奇幻世界,可谓满足了大多数人的猎奇猎艳心理。然而,读者诸君如果仅仅只是把它当作一本志怪小说来看的话,未免不够深刻,与此同时《聊斋》的趣味性与警示性也会暗淡许多。
此话怎讲呢?下面我就以《聊斋志异》的第三篇《尸变》为例,谈一谈自己的阅读感悟。
一、精读《尸变》
《尸变》主要讲述了这么一个故事:在山东的阳信县,有一对父子(老翁与他的儿子)在道路旁开设客栈,客栈的位置离县城有五六里,用现在的话来说,应该属于城乡结合部吧。也正因为这间客栈位置的特殊性,来往的行人与客商大都选择在此住宿。
一天黄昏之时,有四个车夫前来投宿,不巧的是,这间客栈已经住满了人。四个车夫想着这个时间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强行赶路去县城的话,又恐怕路上不太平。所以四人一再坚持,希望老翁想想办法收留他们一晚上。
老翁想了一会儿,最后对四人说:“住的地方倒是有一处,但恐怕几位瞧不上。”四人说:“只要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可以了,哪里还敢挑挑拣拣的。”
那么,老翁所说的房间是什么地方呢?答案是:停尸房。
原来,老翁的儿媳妇刚刚过世,他的儿子外出购置棺材还没有回来,尸体就被冷冷清清地摆放在一间房子里。老翁所想到的房间正是这间停尸房。
四个车夫在老翁的引领下来到了这间停尸房,一进门,就看到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蜡烛,但是蜡烛的光很昏暗。桌子的后面搭着帐子,死尸平躺在床上,上面盖着一床纸被子。
再往里走,有一间小房间,里面有一张通铺(连榻)。于是,胆子忒大的四人也就不管外面还躺着一具女尸,加之一路舟车劳顿,疲惫不堪的四人倒头就睡,很快鼾声四起。
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就开始恐怖起来了。
三人呼呼大睡,其中有一个车夫却睡的不是很深,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到停放女尸的那张床,发出纸张摩擦的察察声。睁开眼睛一看,原先灯火昏暗的灵前,在烛火的映照下已经可以看的清清楚楚了。
此时的女尸已经揭开纸被起床了,不一会就飘到了卧室,正朝着四人睡觉的地方而来。
女尸脸上呈淡金色,额头上缠着生绢,只见她俯身靠近榻前,对着其他三个已经熟睡的车夫各吹了三口气。
目睹一切的这个车夫害怕极了,他担心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于是赶紧将头埋进被子里,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一下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女尸果然像吹其他三人那样,也对着他吹了三口气。之后,躲在被子里的车夫听到了纸被子的声音,知道女尸已经离开。车夫将头从被子里伸出,偷偷窥视四周,看到那具女尸又像原来那样僵硬地平躺着,就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似的。
这个车夫感到越来越恐惧,但是又不敢作声,他悄悄地用脚去蹬踏其他三个车夫,而三人却一动不动。车夫没有办法,越想越不对劲,心想与其等死,不如穿好衣服逃窜而去。
然而,当他刚刚拿到衣服准备穿上的时候,纸被子摩擦的察察声又响起了,车夫害怕的只能又躺下。将头又缩到被子里。
果不其然,女尸又来了,对着四人又连续吹气好几次方才离去。又过了一会,车夫听到灵床有响动声,知道那具女尸又躺下了。于是,趁着这个机会,车夫在被子里摸到了裤子,穿上之后,光着脚就向屋外狂奔。
而女尸呢?就好像要追逐车夫似的,也起来了。
接下来的场景,真可谓是绝地大逃亡呀!
待到女尸刚刚离开帐子的时候,车夫已经开门跑到了屋外。女尸也是不抛弃不放弃呀,一路飞驰而来。
可伶车夫,一边奔跑逃命,一边大声呼救,然而这个客满的客栈以及村里竟无一人听见他的哀嚎。车夫想去敲老翁的门,又害怕耽误时间而被女尸追上,不得已只能向通往县城的道路上逃窜。
就这样,一人一尸上演着速度激情。到了东郊,看到一座寺庙,寺庙里还传来了木鱼声,车夫赶紧跑过去急促地拍打寺门。可寺庙里的道士觉得外面的情况很异常,在还没有搞清状况之前,没有开门让车夫进来。
也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转瞬之间,女尸已经追了上来,离车夫只有一尺远。(清代的一尺大概为现在的35厘米)车夫害怕到了极点,幸好寺庙外有一颗大白杨树,树围有四五尺左右。车夫赶紧跑到树后,将白杨树作为自己的屏障。
接下来的场景,看着滑稽,但假如身临其境,委实让人后怕。一人一尸就隔着这棵大树玩起了老鹰抓小鸡,女尸往左,车夫就往右;女尸往右,车夫就往左,气的女尸勃然大怒。就这样,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回合,一人一尸都疲惫不堪了。
此时,女尸站着不动了。车夫也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躲在树后面。女尸突然暴起,伸开双臂隔着白杨树向车夫扑面而来。车夫被这一举动惊吓地扑倒在地,昏死过去。女尸没有捉到车夫,抱着白杨树僵在那里,竟也一动不动了。
道士在寺庙里偷听了很久,直到外面没有了动静,才开门出来查看,看到车夫躺卧在地上。摸摸胸口,感觉还有气息,就把车夫背到寺庙了。
过了整整一晚上,车夫才苏醒过来。寺庙里的人喂了一些汤水之后,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车夫将昨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
这个时候,寺庙的晨钟已经敲过,天也开始蒙蒙亮,道士出门看白杨树,果然看到一具女尸僵直地抱着树。道士大吃一惊,赶紧报告官府。
县令知道这件事之后,感到不可思议,亲自前来查验。县令派衙役把女尸的手从树上扒开,可是女尸的双手牢牢地抱在树上,竟无法扒开。县官凑近仔细查看才发现,女尸的两只手,除了大拇指,其它的手指弯曲的如同钢钩一样,连同指甲都已深深地嵌入树干里。不得已又叫了几个衙役一起拔,才将女尸从树上拔下来。
看看被手指插过的地方,就好像用凿子凿出的孔洞一般。由此可想而知,女尸昨夜的暴击,如果真的击到车夫,则车夫的小命休矣。
于是,县令派衙役到客栈去打探情况。此时的客栈,众人正在为三个车夫的离奇死亡与女尸的不翼而飞而议论纷纷。衙役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老翁,并让老翁跟他们一起回去,认领女尸带回安葬。
那个幸存的车夫向县官哭诉道:“我们四个人一起从家乡出来做生意,如今三个死了,只剩下我一个回去,我怎么向父老乡亲交代呀?”
县官于是给车夫开了证明书(证明这三个车夫的死跟他没关系),并给了车夫一些银两,打发他回乡去了。
以上就是《尸变》的全部内容了。我讲的很细,罗里吧嗦讲了很多,希望大家不要嫌麻烦。
二、品读《尸变》
在精读的基础下,我们来探讨一下,蒲松龄先生写这篇文章的用意及内涵。
《聊斋志异》有将近五百篇故事,虽说不一定每一篇都要有所指,但大体来说,许多故事都隐射了17世纪中国社会的面貌,这些情感较为复杂,其中批判、讽刺、嘲讽社会的种种不公的感叹尤为强烈。
那么《尸变》的内涵是什么呢?我觉得可以从以下角度来探讨:
1、为什么会发生尸变?
蒲松龄在《聊斋志异》的《霍生》一篇中,曾做过这的评论:“死能为厉,其气冤也”。意思是说,人死了能化为厉鬼,其生前肯定是冤死的。
我们不妨想一想,老翁的儿媳妇生前在这个家的地位如何?我想,地位一定不高,甚至低下吧。按理说,在封建社会制度框架下,儒家对待逝者的标准应该是“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可是这个新死的儿媳妇呢?她的死似乎在这个家显得微不足道,激不起一点波澜。生意照做(而且客满),一点都不像家里死了人的状况。
而灵堂的布置也显得是那么漫不经心,一张桌子,一个昏暗的蜡烛,一个帐子,外加一床纸被子。一具冰冷的尸体就这么被孤零零地摆放在床上。其间竟无一人为其披麻戴孝为其守丧,这是何等的悲凉。
与外面的车水马龙,与客栈内的人满为患相比,这灵房就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一样,没有人会在意那里还躺着一具女尸。
况且,儿媳妇才刚死不就,尸骨未寒的情况下,老翁为了生意,竟然让客商去住灵房,这在封建时代实际上也是一种大不敬的行为,也是对封建时代女性的一种冒犯。生前就很悲苦了,死后还不得安宁。
所以,这大概是尸变的缘由吧。因为怨愤,所以死不安宁,继而化为厉鬼以泄其恨。
可以想象,蒲松龄先生在创作《尸变》时,一定是同情这具女尸的。因为这具女尸的遭遇,代表着封建时代许多女性的遭遇。在混账的封建礼教下,女子的性命在男权社会里往往形同草芥。这是蒲松龄在《聊斋志异》里经常讽刺批判的一个社会丑恶面。
2、车夫死里逃生的过程在暗讽什么?
车夫的这段惊心动魄的大逃亡描写的极为精彩。主要在两个场景中进行,一个是在停尸房内,一个是在通往县城的路上及寺庙外的白杨树。这两个场景,一静一动,车夫的心理描画以及女尸的诡异行为,绝对可以跟《贞子》等恐怖大片一较高下。
我比较关心的是以下几个细节:第一,当车夫逃出停尸房,边跑边嚎叫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听到?人在极端恐怖之下的呼救也许会语无伦次,但更多的一定会是声嘶力竭的哀嚎,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听见呢?是真的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不愿出来,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第二,当车夫逃到东郊,发现寺庙并急促地拍打寺门时,寺里的人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开门?(原文:道人讶其非常,又不即纳。)没开门就算了,还躲在门后偷偷听外面的动静,而且时间很久,直到没了动静才开门出来查看。
这就有点让人哭笑不得了,这是不是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外加当今吃瓜群众的心态一般。人命关天呀,女尸的暴击能将四五尺的白杨树凿出孔洞,更何况车夫的肉体凡胎呢?
可这些以慈悲为怀的出家人,竟是硬生生地听了个寂寞,想想真是白瞎了那一声声木鱼声呀!
第三,为什么寺庙里住的却是道士?难道是蒲松龄先生搞错了,寺庙里住的应该是和尚,和尚才敲木鱼呀。于是我又仔细看了看原文,发现文中出现了“道人”一词三次。
这就奇怪了!寺庙里住着道士,和尚又去哪里了?这可真印证了那句话——和尚不和尚,道士不道士。
那么透过这三个问题,蒲松龄先生在暗讽什么呢?我是这样理解的,前两个问题,实际上是在讽刺一种常见的社会现象,即冷漠无情、冷眼旁观、见死不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自利心态。
这种心态,蒲松龄先生生活的清代存在,我们现在依旧存在,将来也还会存在,这是一种发自人性的顽疾,很难根除。
第三个问则反映的是道德规范失序后结出的恶果。和尚不是和尚,道士不是道士。在蒲松龄先生眼中整个社会的礼仪规章都在“礼崩乐坏”。否则的话,老翁新死的儿媳妇又怎么会是那样的遭遇。
还有一点,我不得不提一下,那就是唯一幸存下来的车夫最后的哭诉也很值得玩味。对于其他三个车夫的死,他显得不是很关注,他关注的重点是回乡之后,如何向乡亲们交代。是事情太过于荒谬,怕乡亲们不相信,还是另有隐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三、结语
《尸变》也算讲完了,通过这一篇小说的解读,让我深深地感受到《聊斋志异》的魅力。同时也感到封建专制制度下,古人要讲真话太难了。
因此在阅读《聊斋志异》时,我们要多下点功夫,万不能只看了个热闹,而丢掉了文章的主旨。
最后,以蒲松龄先生的同乡好友王士帧的一首诗作为结尾:“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