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游到这条僻静少鱼的水道上来的呢？有点后悔了。
跟同伴分别时，我是多么倔强啊，欢快地畅想着在这不一样的道路上会有多少奇迹的发生，意气风发，滔滔不绝，现在，周围只有水流声和风过草地的窸窣声，往前游，还是遇不到一条鱼和虾蟹，每游动一下尾巴，都伴随着游移不定的心情，该回头的吧？应该回头的，这条不被看好的水道，有它不被看好的理由。
同伴们怎么样了？那条宽阔富饶的主水道会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吃食，也有足够的溪石作为他们的荫庇、栖息之所，他们仍会欢歌，仍有笑语，仍熙熙攘攘地热闹着。应该回头的吧？去找他们，即便找不着，也有别的鱼儿一路同行，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自己和水底细沙上自己的影子为伴。
张开口，也没有什么话想说，自言自语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很奇怪，孤单久了，会失声。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这条路，真的如他们所说，崎岖、多石、少泥虾浮藻，地势越来越高，难以攀游而上，太高估了自己，太低估了困难，它跟我在岔道口看到的幽静安闲情景完全不同。该说自己大意了，还是太蠢，该说是过于自信还是幼稚至极？
越来越多大大小小层层叠叠的石块出现，小心地闪避它们，竟闪避不过！甩尾掉头转身，便出意外了，尾巴被夹在了石缝中，稍一挣扎，上面的石块往前轻滚，尾巴被压得更紧了。
“救……”我没把“命”喊出口，便止住了喊声，在这水道上游了那么久，我知道，没有鱼会来救我的，因为，从没见过鱼。
扭动身子，一边看着石块的缝隙，一边试着拔出尾巴，可石块竟然纹丝不动，我有些慌张，这样下去，不知会累晕还是饿晕。平静下来，平静下来，鼓足力气猛得抽出尾巴应该可行的。
“三，二，一！”一次又一次往前一冲，最后一次，尾巴带动石块一起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高兴，竟然，竟然，石块完全压住尾巴了，死死地压着，嵌进了一侧的石壁。我彻底慌了。
那些孤寂、少食、难眠的日子还不够吗，还想要我的命？可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错选了路？因为不听从劝告？因为自负和孤傲？
忍着疼，又冲击了数次，石块不为所动，真绝望啊。不想再挣扎了。
只是平凡的鱼儿一条，当初怎么会有那样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脱离众鱼去闯一条看不到希望的路？越游越深还不知悔改，梦想着成为开辟新路的英雄，什么英雄，狗熊还差不多。最大的困难，是总困于自己的心魔，那些悔恨、痛苦、失落时时纠缠着消耗着精神，挫败着并不多的勇气，如蚕吐丝，将自己越缚越紧几近窒息，反而缺食少眠、磕碰受伤是次要的，没有那么痛苦的。
接受被困住的现实，只有死路一条，应该有办法，应该还有办法自救。
屏住气，不甘心地再加大力度往侧面猛冲，啊嗷，疼疼疼疼疼。
尾巴跟身子相连的一侧，撕裂开一点小口子，太疼了，我倒抽着凉气，浑身颤抖不已。
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断尾求生。
可是，真的不会再有鱼儿虾儿路过了吗？路过一只，一只就好，帮不了我推掉石块，至少能找别的鱼儿来帮忙啊，求求河神了，路过一只迷路的鱼儿吧。左看看右瞧瞧，望眼欲穿，这绝境中的祈愿，多么不诚心啊，临时抱佛脚，渴时才凿井，过去的那么多时间，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啊。
埋怨自己太过鲁莽，埋怨没有跟着身手矫健的鱼儿学高超的生存技巧，埋怨以往太过悠闲自得半点也无危机意识，懊恼，被逼急了才知道懊恼，也只剩懊恼了。
风吹着，水流着，还是无边的沉默。不会再有别的希望了。
要活着，只有一个办法，也只能靠自己了。我只想活着。
从那个小小的伤口处着力吧，慢慢地，轻轻地来。这样想着，身子歪向伤口的反方向，可力量轻了，完全没有作用，狠心屏气，挣着往斜前方一冲，疼痛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从头到尾，撕心裂肺。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身体像筛子一样抖着回头看，伤口变大了一点，有若有若无的血丝飘渺着融进水中。
不想再继续了，这狠彻的痛苦，持续不断袭来，倒不如一下子没气来得痛快。要放弃吗？心中终是不愿啊。
待气喘得匀了，仍是往斜前方冲击，仿佛听见了撕裂的声音，可回头一看，伤口仍是只撕开了一点点，伤口的长度，连尾部长度的四分之一都不到。真的快崩溃了，像无着无落地浮在空中，不想再用力气，只想轻飘飘地在云堆里睡过去。
不行，不行，趁自己疼晕过去之前，要尽快扯掉尾巴才好。
怎样加大冲击的力量呢？去够那根苇草的叶子，什么都不要想，用尽全力用嘴去咬到那片柔韧的叶，它就在眼前，一定可以的。强忍着疼，如将身体分裂成两半的那种疼，拼命往苇草的方向游，它就近在眼前啊，怎么像隔着一片汪洋大海那么远，只是应付袭来的疼痛，就已经快没有力气了，身体僵直地无望地勇猛游着，游着，游着，终于，够到了。
死死咬住叶子，发狠一使力，看到叶子掉落的同时，我也毫无知觉了，眼前一黑。
如坠黑暗阴冷的寒窟之中，身体一会儿冰，一会儿烫，瑟瑟抖动，轻飏枯干似秋风侵袭的黄叶，被风带走吧，被冰冻结吧，太累了，太痛了，痛得没有了一丝意识，麻木如一条死鱼。
河水的冰凉让我清醒了过来，细微的星光闪闪烁烁，没有月亮，黑夜将沉沉而至。艰难地扭过头，心里竟暗自欢呼了一声，那让人憎恨的痛苦没有白痛，尾巴，已经撕裂开一大半了。
可是力气也不够了，苇叶也不能再用了。挣扎着一下一下地往侧面挣，经过了刚才的晕厥，心如铁石沉坠，不再疼惜自己，不再作无谓的空想。
一次，一次，又一次，我能感觉得到，进展很缓慢，不回头浪费气力去看，只是挣着，挣着。
突然一下，身体失去控制，猛地往水底栽去，我像往常一般赶紧摇头摆尾晃动鱼鳍，可还是跌跌撞撞地沉到了细沙之上。尾巴，断了。
仰躺着呆呆地望着夜空，很久很久，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我轻轻地游动，不行，没有了尾巴，保持不了平衡，前进的助动力也弱了很多。尾巴不会再长出来了吧？看着尾部边侧只剩一丝蝉翼般的尾纱，真丑啊，变成一条怪鱼了。
有命活着，只觉知足，如果别的鱼觉得我奇怪，就这样吓唬吓唬他们好了。
如果有别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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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的小故事06｜盆子里的“哲学家”
鱼的小故事05｜青白二鱼的春日遐想
鱼的小故事04｜游向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