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的歌声

这一天我奇怪地发現,我和中文系教授塞壬密切地交往了一年,却从來沒有談过創作,這個事实令我无比的震惊,我和她每一次的見面都是为了談一个永远也扯不清的話題,我的那点狗屁感情困扰。这一次也如是。只是因为塞壬的我丈夫出差在外,塞壬邀请我到她的家里。
塞壬的家颇具小説意味。是由一塊一塊的灰色的铁皮格子組成的一幢盒子似的建筑,建筑的表面是灰色的铁皮包裹着。建筑的楼梯是一级一级直通上去的有一点进入某种神秘領地,一级一级走上去,哪里一定会有一个不可告人的故事發生。一级一级往下走,你会怀疑自己走近地狱里去,但地獄却並不遥远而且也不可怕,一点也沒有但丁描述的那样层次分明。
塞壬的家也如是。一个長方形的盒子用两个格子架把它分成了三部分,
一張三面围栏的床橫在房子的中央部位,算做这个家的卧室。床上所有的用品用一块红色的、上面佈满了象征意味的的小图案的布蒙了起来,床的对面是一个顶天的柜子,柜子里堆满了书以及关于《性狂想》《性躯体死亡》之类的录象制品。
靠门的墙壁顺立着一个抽油烟机和灶台的连体,称做开放式厨房。
紧挨着窗户的是一个庞大的桌子和书架的无序组合,桌子的对面是一个可以躺也可以坐的沙发。这便是塞壬家的客厅兼书房。这样三部分有分有合地组合在这个长方形的盒子里,让塞壬的家充满了小说意味。
这个盒子式的房间塞壬把它叫做自己的家。就因为这个房子里住着一个叫做我丈夫的男人。
塞壬由此而非常满足,她每次出差回来进门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这个男人搞得混乱无序的家什。刷新这个男人堆在卫生间已经发臭的衣服。我的到来也没有改变塞壬已经程序化的生活习惯。塞壬一边和我说着话,一边有节奏地洗涤着男人累积下来的10条短裤,我看着塞壬把一条条短裤挂在长盒子的出口处的架子上,感觉塞壬是在制造小说情节。而塞壬的制造又是如此的真实,给这个情节一种无法言語的神秘性。当一件件短裤被塞壬悬挂起来后,小说情节仿佛是被定格在这个部位,象一副法国印象派画家的行为主义展览。
塞壬的小说情节刚刚制作完毕,一个女人的电话打了进来,这个女人是被塞壬叫做我丈夫的那个男人的母亲打来的。塞壬在电话中甜蜜而矫情地告诉电话中的那个女人,属于她们俩的这个男人的衣服长蛆了,塞壬把长蛆了这个词重复了三遍,每一遍的重复就让我在脑海里意象一遍,这种意象多多少少让我抑制了几分食欲。也让我降低了对塞壬高贵的评分标准。
塞壬洗涤完衣服之后,开始在开放式厨房里加工食物,塞壬制造的食物有,星巴克滋味咖啡、一块硕大的俄罗斯面包,一卷祖传的山东煎饼和哈尔冰红肠,这样一些食物的奇异组合,让晚餐也具备了小说意味。塞壬仿佛是上帝派来制造小说情节的。
躺在塞壬三面围栏的床上,让我有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事实上,我和塞壬自始至终谈的就是这个关于安全感的问题,塞壬有十足的信心要解决我的慌慌不可终日的问题,但住在塞壬这个颇含小说意味的房子里来,更加剧了我的焦虑,以至于我在半夜突然惊醒,大喊大叫起来,塞壬被惊醒之后,索性坐了起来,跪在那张三面围栏的床上开始祈祷。
在这样的时刻,我们聚集在你的里面,我们在地上恒切地祷告,你在天上有所成就,主啊,你给我祷告的特权,让我们来仰望你,在你的带领下,除却我们心中的忧伤,也求你真实地承担我们的负累,释放我们的忧伤,主啊,我把莫名姊妹仰望在你的手里,愿你与她同在,给她信心和勇气把自己的一切交托在你的手里,按照你的喜悦的顺序来重新建立她。赐给她身心完全的健康。主啊,你是大德大能的,你是无所不能的,求你让她安然入睡,以上祷告乃是奉主基督的名求。
塞壬是把祈祷当作生活来过的女人。
塞壬是一个住在天国里的女人,虽然她和传说中那个以唱歌诱惑船员跳海的海中女妖的名字相同,但她却有天使般的心肠和容貌匹配,她的长发飘飘,正适合用哪个风靡全球的广告语来夸耀塞壬,飘柔就是这样自信,塞壬的身材犹如魔鬼,脸上挂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很多男人把塞壬当作性迷恋、性幻想的对象。以至于塞壬把我丈夫我丈夫的挂在嘴上,让塞壬周围的男人们痛不欲生,多数人表示要选择象张国荣一样从香港二十二层高楼的国宾酒店上跳下去,但又舍不得塞壬脸上蒙娜丽莎式的微笑。
除了一星期为数不多的几节课之外,塞壬更多的时间和人谈话,和那些自认为处于水深火热的女人们谈话,这件事塞壬乐此不疲,这更让塞壬增添了魅力,却让塞壬的我丈夫无比恼怒,因为那些水深火热的女人们会在塞壬和丈夫正睡得香甜无比的时候,把电话打过来。
这其中就有我和子君。
最初,我的男朋友失踪事件并没有引起我足够的重视。我一直不认为整个事件能够引发我的免疫功能受损。甚至对病毒毫无防范,我被完完全全击倒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对我意味着什么,但事实上我已无药可救。我每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象关在狱中一样,我躺在床上从窗外望出去,望着太阳一点点升上来,从窗户中爬进来,洒在我懒洋洋的躯体上,然后再从窗户里爬出去,一点一滴地掉下去,然后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使得我异常兴奋,我只有在黑暗中心灵平安,一想到所有的人和我一样都陷在黑暗中,我多多少少有了些安慰。
子君的抑郁症来源于她的著名的男朋友什么都可以给她,就是不能给她一个婚姻,而在某名校就读,智力超群的子君在感情问题上却表现出极端弱智倾向,读了8年的国际关系却只想管理一个男人和两个孩子。没有事干,两个无所适从的人终日泡在咖啡馆里聊天,聊到实在找不到什么可聊的话题了,除了他的那个出现在世界财富论坛上的男人,那个只能给她情爱,不能给她安全的男人。和我的那个突然失踪了的男朋友。我的男朋友和他的男朋友都聊得成了豆腐渣子的时候,我和子君就一天到晚泡在网上寻求跳水皇后,当然不是指郭晶晶这样的奥运冠军,而是我们心中勇敢的跳楼者。在百度或者狗狗里敲进跳楼两个字,就会有许多人前仆后继地涌上来,充当今天的跳王。这样的游戏玩得我和子君惊心动魄,可一个人一旦上了战场,想撤退就难了。
子君在网络上搜到一个非常好玩的网站,叫没事跳跳楼锻炼身体,让我有一种石破天惊的感觉,高材生子君突生创意。要忽悠一些有钱没处花的商人,投资设一个跳楼吧,让那些有跳楼自杀想法的人在这儿过一把瘾,等体会完跳楼的感觉,如果还想死,再去实战,如果不想死了,就算死亡彩排。我为子君的创意欢呼雀跃。子君为此写了一篇长达二十万字的博士论文,这篇论文有两个基本观点,一是从二十楼和二楼跳下的区别。从二十楼跳下,啊,嘭。 从二楼跳下,嘭 啊,一个是死了,一个是残了,一个叫一声,一个是不叫。
我和子君准备编辑一本大部头的关于跳楼的百科全书,这让我们觉得自己的那点学问实在渺如尘埃。我们立即马上到北京一家以心理学著称的高等学府进修心理学问。除了那个庞大的计划,这么大张旗鼓的去学习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想通过学习把自己的病症分析得清清楚楚,以图死个明明白白。
但其实,我连死也厌倦了,死是需要许多连续动作才能完成的,我还没有分析出自己是否具备这样一种力量。那些勇敢地作出这样壮举的人,就成了我的崇拜偶像。就在我背着书包,象模象样地坐在这家高等学府的课堂上时,窗外楼下碰得响了一声。那响声奇特而神秘。一个跳水者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倒在地上。我从围观人的议论中知道,她是这家著名高校的法学女博士,她是第二次做这个高难度动作,第一次,也是前年的这一天,她跳水失误,这一次,她成功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又多停留了两年,她在两个三百六十五天后,仍然没有放弃死亡的壮举,这一点是用常人的心理是无法理解和解释的。哪些保险公司的精算师们也算不出来, 如果他们能够算到的话,就不会拟出投保两年后自杀可以理赔这样赔本的条款来,但也许,女博士是个特例,特例是可以忽略在成本核算之外的。
我在心理学课堂上一边听课,一边对某些身心症状做程度方面的分析。这样一来,整件事就开始变得非常有趣。我出生的那个年代的许多词汇就可以非常贴切、非常血肉地抵达本质。活学活用,立竿见影,我觉得这种对号入座式的学习太值得大面积地推广和使用了。我对自己的病症作了如下判断:抑郁病症已经泛化,社会功能受到中等程度的损害。是处在心理疾患和精神病之间的一种病与非病的边缘状态。
我的这些经验描述非常准确而又非常通俗,心理学家觉得到位,普通读者会一看就明白,非常利于心理学知识的普及和推广应用。比那些令人毛骨耸然的大部头心理学专著有更好的可读性。子君的情况比我要严重一些。她在学习期间自始至终就不和任何一个同学和老师说一句话,她的眼珠因为拒绝与人对接,会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地方,几个小时保持同一个姿势,象一个雕像的活化。我的抑郁症状其实很好解释,但是心理医生却一直找不到病根,但我心里十分清楚,这一切都是源于我的那个所谓的男朋友的失踪事件,而这又不是我的智商和我的思维系统不能给予解释的。心理学ABC理论告诉我,任何一个事件的发生其实不重要,它所引发的反应不在于事件本身,而在于你对于这件事的解释。不能解释才是最大的灾难性事件。我在寻找解释的过程中遇到了焦虑病毒。
我的社会功能因抑郁症基本丧失:我每天不去上班,也不愿和人交往,除了吃饭以外,几乎没有一件事处于正常状态。我每天凌晨两点准时醒来。那个时候,我的每一个物质细胞都脆弱的无以伦比,而大脑的精神细胞却异常的活跃,一个个将你置于死地,令你绝望、令你崩溃的念头会蜂拥而来,宛若吹到极限的气球,一点风吹草动就有爆炸的可能。
果然。塞壬的长篇小说式的祈祷刚刚结束,我就进入了梦乡,梦中一个威猛的男人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他和我没有任何过程就进入最实质的阶段,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像狗一样伏在我的身上,用他炙热的舌头一遍一遍的亲吻我,和我胶合。我总是很快能够进入战备状态,让他的前期投资很快就能见到成效。我的脸颊发红,瞳孔放大,心动气颤。嘴里呢喃着一些支离破碎的字眼,在我神魂颠倒之际,他开始天问,美不美?她答:美极了,舒服不舒服?她答:舒服极了。问她还要不要,她答:当然。他和她一次又一次,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的交融,让她产生了一种幻觉,身魂飘飞,腾云而起,空中有一种味道在弥漫,像小时候在田地里焚烧玉米杆子,有一种甜丝丝的焦糊味。
和梦中的男人的感觉越来越到位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想要生一个孩子,当初我的哪个失踪了的男朋友一直想要我给他生个孩子,我的回答都是可以,找别人吧。可现在,对于出现在我梦中的这个男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如何进入我的梦境的,我就想为他生一个孩子,一个由梦幻感孕而生的孩子。于是,我扔掉了那个心理医生给我的百优解。因为我怕药会伤了我的孩子。
我在哼哼唧唧的呻吟声中被塞壬唤醒,才知道自己在塞壬颇具小说意味的家中做了一个具有小说意味的梦,可我不敢把梦境讲给塞壬听,我知道把这一切告诉塞壬意味着什么,塞壬会因我灵魂的沉沦而日夜忧心,日夜祈祷。我不愿让塞壬为我担心。这是我爱塞壬的方式,当然塞壬是不会理解的。我爱塞壬,就象一个男人爱女人,恨不得把心肝摘下来给女人抄了吃,但心肝是不可以摘下来抄着吃的,觉得其他的方式又不能贴切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就索性什么也不做了,但塞壬是不大能理解得了我的这份感情的。
塞壬也希望我用祈祷的方式表达对她的爱。所以塞壬常常问我,你关心我吗?你曾为我祈祷吗?弄得我常常不知怎么回答,一脸的茫然。塞壬有一次为我祈祷时嚎啕大哭,我听了更加的莫名其妙,更加的惶恐,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言语和方式来表达对塞壬的感动。
但这一切并不妨碍我爱塞壬。
从塞壬家出来,我进了地铁,地铁里,有成群的聋哑人向乌鸦一样向你扑来,向你乞讨,有秩序和无秩序地在车厢里穿行。他们的乞讨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每一个聋哑人向你走来,拍打你的肩膀,向你行一个标准的军礼,要你关注他们手中的那张纸片,那纸片上印着硕大的一行字,全社会都要支持聋哑事业。乌泱泱的乞讨队伍,带给了我一种恐怖的感觉,我缩在一个角落仿佛大祸临头。一个声音粗壮的男人在地铁里大声地呐喊,著名节目主持人赵忠祥被人诬陷跳楼自杀。我全身哆嗦,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横穿一个城市从地铁口出来,恍如隔世。一个人在这个城市的繁华而巨大的商业区走来走去的时候,梦境中那个男人迎面向我走来,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小说意味的笑,我鬼魂附体似的跟着那个男人,男人牵着我的手,走进了一幢铁皮包着的建筑。打开一间铁皮包着的门。那三分天下式的格局,和塞壬家的一模一样,一个和塞壬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坐在一张三面围栏的床上,脸上挂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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