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这天在饭桌上,Y提起卡夫卡的《变形记》。

“有时候我真想变成一只甲虫,”他咽下最后一口面包说。

老陈正在喝牛奶,满嘴的乳白色液体。

“甲虫有什么不好,呆在一个地方不用挪窝。不像咱们,天天为房租发愁。今年搬来这儿,明年又搬去那儿,啥时候才能固定下来。”他抠了块面包,把上面的葡萄干先放进嘴里。

老陈喝完奶了,开始看手机。

“我跟你说话呢,”Y将手里的面包块扔过去,刚好打在手机屏幕上。

老陈抬起头,用一双夹带血丝的眼睛盯着Y,大约过了三分钟,微波炉“叮”的一声响,Y赶忙过去拿出昨晚吃剩的包子。总共只买了六个,他吃了两个,老陈和硕都没吃。现在那四个热气腾腾的贴在一起,三个梅干菜的,一个猪肉大葱的。老陈饭量小,一个包子下肚,大半天不饿。硕正相反,几个包子吃下去,过会儿又饿了。

“快吃包子吧,”Y夹了一个放进老陈碗里。“硕还在睡吗?”他瞥了眼紧闭的屋门,似在自问。

“打了一晚上游戏,”老陈终于说话了。

Y没弄明白这话是在指谁,毕竟三个人中最爱打游戏的是老陈。硕只是最近才迷上,而老陈已经是达人了。

“你也是,教他什么不好,非带着他打游戏。”Y早就想说说这两个大学舍友了。

他们是同班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北京打拼。说是打拼,实际上全靠Y的工资撑着。虽说三个人过去都不是好学生,但是Y还算踏实,文笔也不错,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公司做编辑。

老陈比Y小几个月,看上去反倒像Y的叔叔。两个月前的这个时候,他正在家里找各种游戏公司的资讯,结果一连面试了七家也没成。一气之下他赌气说先给自己放一周假缓缓,谁想这一缓就过去了两个月。好在老陈家里有些家底,房租至少不会亏欠。

硕上个星期刚找到工作,Y和老陈至今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按照老陈的话说,硕有个好爹,一般每月月中准时打钱过来。准时是真,不多也是真。

Y拨通了硕的电话,硕的手机铃声突然在沙发上响起来,吓了老陈一哆嗦。

“连手机都忘了拿,看来昨晚是真累了。”老陈趴在桌上,揉揉酸胀的眼睛。

“老陈。”

“干吗?”

“Y。”

“什么......”,“事”字还没出口,老陈猛一抬头,颈椎响了一声。“是谁?”他断定自己准是出现了幻听,却还是尖声问道。

正在硕屋门口的Y,以为老陈这又是打游戏时的自言自语,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敲着硕的屋门。

“我在这儿。”

这次的声音更清楚了,老陈使劲摇摇头,用力眨眨眼,一连拍了好几下脑门,前后左右地看。

“是谁?”他颤抖地问。没等对方回应,“Y,Y,”他蹭着地走到Y身边,拉住Y的胳膊,指指空气。

“怎么了?”Y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桌子上还剩下三个包子。

“有声音,”老陈苍白的脸是他没有说谎的证明。

“确实有,”Y说,“你的游戏声。”

老陈上挑的眉毛暗示他上一秒有话要说,可惜这一秒它们又双双平稳了。

“有人声,”老陈继续指指空气,拉着Y站在听到声音的位置。

两人四目相对,老陈噘嘴做出“嘘”的动作。约莫过了一分半,Y坚持不住了,他看着老陈顾不上擦的白嘴唇,一副笑模样已经露出来了。

正此时,“Y,老陈,是我。”Y的嘴角顿时僵住,老陈显然淡定多了。

“我在这儿,沙发上。”

老陈愣呆呆盯着沙发,“难道说......,”他蹲下来,“是你吗?”

Y也凑过去,喃喃道:“不会吧。”

“是我。”

“你是?”老陈不敢说出心里的答案。

“是硕?”Y好像肯定,又好像疑惑地说。

“是我。”

老陈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好端端个人怎么变成手机了。

见两人都沉默,硕只好先打破寂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我的身体突然震动起来,把我震醒了。我一睁眼,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该不是在做梦吧。”最后几个字他问出了老陈的心声。

“不是,”Y果断地说。

老陈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换了个话题问道:“你饿不饿?”

“饿啊,快饿死了。”听着语气,的确很微弱。

老陈刚想过去拿包子,转念一想不对,便道:“可是你怎么吃呢?”

Y即刻回道:“充电,他需要充电,快去拿充电器。”屏幕上显示电量只剩3%了。

老陈一时慌了手脚,充电器和充电线都在哪儿来着?情急之下,他只好双手托着手机,放到桌子上。桌子自然不如沙发舒服,“硕你凑合凑合,我找不到万能充了,你先忍忍。”老陈抱歉地说。

硕没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毫无力气,随时都可能死去。

“让他充会儿电吧,”Y说。

老陈仍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为什么自己没事,Y没事,偏偏是硕?他用一种躲躲闪闪的眼神,时不时瞄一眼屏幕上亮起的红点,他不确定硕此刻是否也在看着自己。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我了,他摸摸裤兜里的手机,还有点儿热,他的手指也有点儿酸。不行,我得把它扔了。老陈这么想着,手机响了,是催他打游戏的信息,一条接一条。他又心软了,刚想回复一句“等我一会儿,”就听见硕的一声叹息。

“扔了吧,”硕说。

老陈还没有完全习惯,听见这声响,头皮仍旧会发麻。“我不玩游戏就是了,”他嘟囔道。

“你能管住自己吗?”硕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一想到每晚用一只手撑着眼皮,另一只手不知疲倦地滑动屏幕的场景,他坚定的相信老陈只会更玩命。“算了吧,我们都是俗人,管不住的。”

Y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类似的情况发生过无数次了。“我再也不玩游戏了”的承诺,也在这几间房里轮番回荡过无数天了。结果却是这两个人,一个已经变成了手机,另一个许是正走在变成手机的路上。挤压在心头的怒火将Y牢牢缚住,他只想尽快喝一杯冰镇啤酒静下来。

可惜最后一瓶酒昨晚被硕喝了。

Y猛一关冰箱门,老陈预感到大事不妙,忙说:“想喝什么我去买。”

“你先找份工作比什么都强,”Y面无表情的回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陈的脾气经这一句呛,便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

Y虽然挑起争端,却不打算应战。他回到自己房间,从里面插上了门。

“我告诉你Y,你少给我摆一张臭脸,老子不欠你什么。”老陈气急败坏地说,他最烦感这种话说一半的人。

“你先消消气,”硕安慰道。

“你也给我闭嘴,罪魁祸首都是因为你。”说罢,老陈也回到屋里关紧了门。

这一番硝烟过后,硕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他拔下电源,发了一条朋友圈:朋友们,我变成手机了。几秒钟后第一个人打趣说:这么惨,赶紧去死吧。

硕回道:好的。

老陈也发送了一条状态:刚刚,我舍友变成手机了。他将这条设置了硕和Y不可见。

同一时间,Y正在联系新的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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