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门

他让老太太去家里取了三只鹅蛋,然后在鹅蛋上画了一些怪异的花纹,将它们丢在水里,丢了一个,很快沉下去了,又丢了一个,又沉了下去,到了第三个,鹅蛋沉下去,又浮上来了。

道师就说:你就跟着这个鹅蛋走,就能找到你孙女了。

夜深人寂后,风从湖面而来,穿过木栅间的缝隙,扑到郑之亦满是汗珠的脸上,他死死盯着昏黄的白炽灯泡,几只蝙蝠舒展着翅膀,追逐着天女散花般绽开的蚊群,撒着欢儿大快朵颐。

他掏出手机,点开三天前那封突兀的邮件,里面只有一张放大到模糊的照片,是一间水边的木屋,背倚着黑魆魆扭曲的槐树,和周遭平坦绵延的水田格格不入。关了灯,他的身体渐渐融入暗夜,才像是躲进了怀抱一般,寒冷却安逸。

时隔多年,郑之亦踟蹰着从省城回到水仙镇,出了汽车站,磕磕绊绊绕了半天路才找到家,三三两两的路人走过,也并不搭话,他就像只石兽般蹲坐在祖宅前,望着粉刷不久的朱漆大门紧闭,而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村东的防护林。

在林子里蜿蜒穿行百十米,土壤和空气变得湿润,紧接着一片浩瀚辽阔的水面闯入眼帘,郑之亦长舒一口气,他没有见过海,他觉得即便是海洋,波澜壮阔、水天共色的场景也无出其右吧。缩了缩脖子,他娴熟地跨过形同虚设的隔离网,沿着湖边一直往北,到天擦黑的时候,刚刚好到了木屋前,小时候他的爷爷在出蟹的时节,总喜欢带着他守塘,仲夏夜之梦里,怪力乱神的故事和宛若叠嶂的浪涛声,交相辉映。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门,屋子里充斥着霉腐臭,墙上贴满了相片,每一张都是明眸皓齿、脉脉含笑的少女。

蜷缩在角落里的郑之亦,翕动着唇,宛若濒死。

“还在找她吗?”我捂住鼻子干咳了几声,企图打破这死沉沉的尴尬。

“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我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牛皮纸信封,抽出里面泛黄褶皱的照片,递到他面前。

郑之亦这才撇过头,缓缓支撑着站起身来,整张脸和手脚都开始不住地颤抖,呆滞无神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无比小心地接过照片,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

“我差点都忘了她的样子了。”

如获至宝的郑之亦又躺倒在墙角,嘴角挂笑开始了轻快的哼唱: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怪异的腔调听不出半点缠绵婉转、柔曼悠远的昆曲韵味。

我不由得想起他在给我的信里,每每在最后面附上一段《桃花扇》的唱词,他寄了十年的信,从舞象年纪到而立时候,只说了一件事:

“帮我找到子欣,她一定还在镇上。”

“告诉她,那天我去赴约了。”

“那天,我在昌河边被父亲的仇家用车撞断了腿,他们把我送到省城避祸,但是我一直还在找她。”

2006年冬天,他给我写的最后一封信里,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子欣的音讯;说到他近来时常感觉头疼得厉害,脑袋里一直有什么东西拼命往外钻,有时候半夜痛醒了,摸到脸上全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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