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 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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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家是山区,坡陡地少,水田更少。一年四季,在田地里不停地忙活着,还是不够吃。不仅我家是这样,其他的乡亲也是这样。我家弟兄多,四个,更是老早就见了米缸底。凭粮折买国家提供的平价粮,就成了乡亲们熬过青黄不接时最大的期盼,母亲更是盼望着粮站开仓卖粮的那一天。那年,我十一二岁左右。初夏刚过,早稻秧苗刚插下去不久,母亲已往隔壁人家借过几回米了。当时用的量器是中间带格的盛(sheng)子,一次差不多借一盛,还米的时候要比人家借给你的时候要满一些,这样心中才过得去。放供应粮的日子终于到了,天气也渐渐热起来。我年龄大一些,便和母亲一起去挑粮,同行的还有隔壁的大娘,我喊她“云贵娘”。她和母亲娘家是同村,又是同龄,又嫁到了一起,关系格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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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带着粮折,扛着扁担,扁担头上绑着蛇皮袋,先翻山,再走大路往粮站去。粮站在乡里,离着十多里路。刚开始,我也没觉得什么,十一二岁的孩子,没怎么出门,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走了一段路,我的两条小细腿开始酸胀,就不停地问母亲和云贵娘还有多远,大娘说还远着呢。家里我老大,父亲远在东北做泥瓦匠挣些零用钱贴补家用,母亲个头又矮小。我知道,她带我来,是让我也担一些,好一次多买一点回家。虽然走的很累,我也只好不情愿的跟着大人往前走。


      见到了大货车,就离粮站不远了。我没见过大货车,每当大货车呼啸着从身边驶过的时候,心中总是一阵恐怖,生怕它要把我带走似的。终于装好稻谷,过了磅,母亲两大满满的蛇皮袋,估计有一小百斤重。我的,可能也有三四十斤左右。我担在肩头,试了试,觉得还可以。在大人起肩的时候,我挑起来就走,一下子就走在了前头。阳光越来越厉害了,白花花地射下来,火辣辣的,周身上下被一股热浪包裹着。还没走出一里路,我就气喘吁吁了,咬着牙,咧着嘴,我心里默念着:坚持挑到前面大树荫下歇一会儿。汗不停地从额头脸颊渗出,扑扑地往下掉。到了树荫底下,我甩下肩上的担子,一屁股坐在蛇皮袋子上,口里喘着粗气,仿佛要把肺叶拉出来呼吸才畅快。母亲和大娘也赶上来了,她们挑的多,也在树荫下休息。大娘见我不停地擦汗,大口地呼吸着,就半开玩笑地说:“这比念书还难些吧!”我那时胆特小,见人说不了什么话,听了大娘的话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气喘够了,心也跳得缓了,不等她们上肩,我又挑起来往前走去。就这样,走走停停,从乡里的大路挑到了往村里的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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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肩膀早就刀割似的疼了,扁担不停地从右肩换到左肩。左肩没怎么使用过,用不了多久,就又换到了右肩,到最后扁担只好横在后颈,用两个肩来受力。试想,瘦小的我当时是多么的体力不支啊!土路不好走,到处都是从地下露出来的乱石,有的还很尖,硌着脚底硬硬的。肩上的担子越压越重,我像个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孩子,左一脚,右一脚地向前送着脚步,恨不能一口气就挑到家。


      头顶烈日,肩疼如割,两腿打颤,气喘如牛,我也不知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受的了。就在无可奈何之际,我遇到了贵人了。三十多年了,我只记得她是个小姑娘,瘦瘦高高的,比我大不了多少,手里攥着个酱油瓶。她见我这么吃力,就说帮我挑一截路。我虽不好意思,脸红了半边,可也没说什么就答应了。我替她提着油瓶,她挑着担子走在前面,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可能是到了她家旁边了,她就放下担子走了。我那时也不知说谢了没有,可能没有,我那时是有名的土地瘟,见人说不出话来。这位不知名的姑娘,我今天要喊一声:姐姐,谢谢你!多年来,这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我对自己说,以后一定也要做个好人。自此,我见到别人处在困难之时,总是毫不犹豫地上前帮上一把,可能也是为了报当年挑担子之恩吧。我深知这种恩情如一粒种子已在我的心中生了根,结出了善良的果。《金刚经》里有一种智慧,说的是布施波罗蜜,当年那个不知姓名小姑娘就是我遇到的佛,她向我布施了善良的种子。


      说到买供应粮,还有一件事,也印象特深。我念初中了,二弟还在念小学,他比我小三岁。那时,老家有一口老矿井,村里就在那里开采硫铁矿,于是一条土路修到了老家的打谷场,不过路是从山上修下来的。口粮还是不够,还要到粮站买平价稻谷才能度过饥荒。这时,路通了,买粮也可不用挑担了。我家没有板车,就从隔壁云贵娘家借来一辆。我和二弟、母亲就用它去拉供应粮。装好粮,四个大半满蛇皮袋,估计有二百来斤。我在前面拉,弟弟和母亲走在后面,上坡的时候,他们就在后面推一把。借了一点机械力,比起挑担来要轻松的多。不过,十多里泥土路,坡上坡下的,拉到了村部旁边,也就到了山脚下,我们娘三个也累得差不多了。家还在山的那一边,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我们拉着板车往山上走。幸好山路并不是一味的陡坡,山腰平坦的地方,我们就边拉边喘着粗气,等气吸匀了,我们又开始爬坡。到快要翻山的时候,遇到了一段三十多米的陡岭,翻过去就望到老家那几间瓦房了。我在前面拉,要尽量保持板车和山路平行,不然的话,装满稻谷的蛇皮袋会从车背上滑下去。虽然有绳子绑住袋子,但路太陡,又颠簸,很容易松散。我两手牢牢地攥住板车的木把手,肩上的拉绳绷得紧紧的,腰弯的低低的,差不多要贴着地面,头也不看路,只是低着,我把所有的劲都用在手上,肩上,腿上,好像连脖颈也出上力,就如长江上拉船的纤夫。就这样,二弟和母亲在后面使劲的推,我在前面卖命的拉,我们终于爬上了那个陡岭,也终于望到了那低矮的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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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也到了中年,母亲也快七十了,她还在家里忙碌着,只不过背驼得更厉害了。儿时生活的艰辛没有压垮我们,它带给了我关于苦难的记忆,却也让我学会了感恩和坚忍。今天我的孩子和后辈们,他们遇上好时代,过上了和我儿时不一样的生活,我希望他们不要忘记善良和坚强,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里让自己的生活的更丰满、更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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