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温柔得像口痰

偶然间找出一个日记本。

我只记得这是本日记，但是完全不记得里面记录着哪些日子。打开来看，我发现这是本残缺不全的日记，扉页之后有几页被整齐地剪下，开篇记述的是开学第一天。再翻看后面几篇日记，我才想起这是高二上学期开学，我被分进文科班。看完我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虽然这是本残缺不全的日记本，但是剩下的部分刚好记录下一段暗恋。于是，我一边被日记逗笑，一边被自己的心路历程逗笑。

第一篇，3.8，阔别一个暑假，我终于再见到她。日记中，我把对她的暗恋比喻为一颗粉色的种子。

《楼梯口的光芒》

我近离一个错误的楼梯口

却远距一个正确的楼梯口

我常站在错误的楼梯口

眺望对面正确的楼梯口

不因为那是真正正确的

是因为有一个人经过时

即使是眼角射出的光

也能照亮我整个世界

第二篇，3.9，记录着一次惊心动魄的尾随：去给同学送水杯的路上巧遇她，便一路尾随。为了表达巧遇的兴奋，我特地引用了《传奇》的开头，并把兴奋形容为“有种返老还童的感受”。我还使用“沸腾”、“飙升”、“奔腾”、“极速”等词语描述生理感受。现在看来，虽然啰嗦，但情真意切，具有冲击力。

《猎人与兔》

我迈着健壮的腿

寻一只野兔

我发现了你

我靠近了你

突然

你化为猎人

把箭射中我

原来我是兔

3.10，因为一天没见到她而抑郁。

3.12，抑郁加深，焦虑袭来，我开始胡思乱想。

3.13，在饭堂，与她见面并无意间碰到她的胳膊。然后，我又惊又喜，连续使用三个死变态来自我否定——自己不配得到如此的运气。

3.16，单相思继续恶化。我引用《围城》中的一段话作为题记，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3.17，单相思害我多疑，竟然怀疑她见我不再脸红可能是因为“逢场作戏”。

3.28，示爱受挫——托朋友借给她的书立刻完璧归赵。

3.30，自以为失恋ing

4.1，“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你，是因为想你才寂寞”（当天的闲言碎语大概就这意思）

4.13，心态又基本恢复到暗恋最初阶段。

4.25，因为已下定决心转校，我写了一篇告白信，以“最珍贵的不是拥有你，而是拥有和你在一起的美好回忆”开头，并再次以此结尾。

我惊喜于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能较为完整地观察自己的一段心路。为什么我会边看边笑呢？其实就跟大人看小孩犯傻、搞怪时会被逗笑一样。忘记自己过去也蠢萌过。看完后，感慨很多，最终汇集成标题那句话：心温柔得像口痰。把这形容成青涩是陈词滥调，我觉得这是温柔，不是单纯如水的温柔，而是像痰一样，带有杂质，吐不出，只能咽下。

青春期，借助荷尔蒙，我还写了一些蹩脚情诗。这是除了写暗恋日记，第二自然的自我表达。我依稀还记得青年文摘上那段话：青春都是有一份纯真、激情、向上，爱美的意境，亦即是罗曼蒂克的精髓，就可以说少年青年个个都是艺术家的坯、诗人的料，英雄豪杰的种……这段话是初三时看到的，也被我记入日记，看来我着实受了这段话的影响。

敲键盘打字、盯着屏幕推敲，和拿着0.38mm的黑色水笔努力写正楷、咬着笔帽思索，是两种反馈、感觉不同的写作方式——就像使用胶卷相机和数码相机的不同。人打字更容易写废话和错话，使用数码相机更容易滥拍。日记和今天的文章表面上对比起来，我遣词造句的熟练度高于当时，但是看着那些简单却充满感情的文字，我感受到一种错觉：那些文字是多么真实。但按照文学标准来看，其实那些日记写得并不怎么样，只是越长大越复杂的心性使人误以为过去的无知幼稚即单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