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我对弈,执同色的棋。
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只好痴痴地盯着她那条幻动的袍,一会燃烧出血染的红,一会跌落进死寂的黑。
“该你了。”她柔媚的声音寸寸缠住我的耳,待我伸手去抓时,却只剩了只残尾,从苍茫的历史中掉落下来。
“我还要赶路,放我走吧。”
“下完这盘棋,你若能赢我,我自然放你走。”
“同色之棋,岂非要下到永恒?”
“下到永恒,又有何不可?”她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躲到我的身后,双手箍住我的肩膀,脸颊贴着我的脸攀滑上来。她身上无数的红丝黑线从我脚下长起来,将我缚成一条被冰冻的鱼。
一条条丝线越缠越紧,无数的故事被层层勒死,不带一点呻吟和喘息。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得越来越少,墓碑跳着妖艳的舞,我的身体开出了茂盛得诡异的花——在那些石化的部位。
我几乎是快乐了,可不止为什么,我梦到自己在冰山间奔驰,我在奔跑,高大的冰山,上接冰天,我在奔跑,一切冰冷,一切青白,我在奔跑,我忽然坠落在冰谷中······
“该你了。”我突然一激灵,从梦中惊醒。我还在和她对弈,依然是同色的棋。
我伸手摸进自己的棋篓,却摸到了一顶有些风化了的头盖骨,慌乱间我手一抖,棋篓“砰”地一声摔在地上,无数只圆滚滚的头颅倾覆而出,有的新鲜、有的陈腐,有的洁白、有的苍黄。
如海般的头颅一着地,便化生出各异的人形,有白发苍苍的老妪,有蹒跚学步的稚子,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有娇艳欲滴的少女,他们不着寸缕,茫然着。
她身上红色黑色的丝线,惊异地荡漾出更多的色彩,织着、绞着,不舍昼夜地编织出让人缭乱的各色花纹:灿烂的黄金、华贵的冠冕、情人的呢喃、婴儿的啼哭······
赤着身子的男男女女蜂拥而上,无数红色、黑色的血液喷溅了一地,我看见他们被缝合进一张又一张幻动的布。他们笑着、叫着、争着、闹着,被缝进那无垠的袍。
血海烫熟了我的脚,我跳起来,生生把皮和肉扯裂。我疯了一般狠狠掀翻面前的棋盘,刹那间所有的棋子一起葬身于我脚下的血海,翻滚挣扎着淹死。
她没有棋子了!
她没有棋子了!突然到来的意识使我的笑容近乎狰狞。
我拔起腿就开始疯狂地逃跑,回望一瞥,我看见她开始燃烧,熊熊火光映着她的脸,竟然有种奇诡的熟悉感。
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突然又闯进了梦中的冰谷。
冰雪刺瞎了我的双眼,我只好依靠双手去摸索,不知哪一秒,我摸到了梦中被我遗弃的火种。
“你用你的温热,将我惊醒了。”一股隐隐的火热在冰中翻滚蔓延,蹙然咬住我的手心,像突然落网的咬饵的鱼。
“是啊,只有你的醒来,才能使我欢喜,和我一起走吧,我会让你永远燃烧!”我听见那火笑了,我拉着它的手并跃冰谷口。
刹那,一辆大石车向我驶来,然后,眼前天地一黑。
永不瞑目,目却明了。我看见我死死抓住的那团火焰幻动起来,燃烧出一个款款的人形,她噙着笑缓步走来,裹好我那尸身,在额头上给了我一个吻。
“咔嚓”一声,我的头被熟练利落地扭下来,丢进棋篓里。
她和我对弈,执我的头颅。
“天下没有异色之棋。”她的脸颊紧紧贴着我的脸,连着我的皮肉粘连在一起。她的声音经由我的唇齿,在天地之间响起。
棋盘突然倒映出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额头上还烙着那枚燃烧的命运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