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

        用我爸的话来讲,我是一个不三不四的农村人,理由是我虽然出生在农村,但是从来没有干过农活,也没有吃过哪怕一顿普通农村孩子吃的五谷面,对此我一直抱一种不服和吐槽的态度,老是狡辩自己小时候吃的不好,而且不清楚是不是出于虚荣心,我一直对身边的人用一种宣扬当年之勇的自得的态度瞎扯自己骑着牛放羊、放学奔回家割草喂猪这种从我爸那里听来的故事。听我爸讲,我爷爷还是当年我们乡政府的工作人员,每个月有七十块钱的工资,这在他们那个年代算是很不错的收入了,然而当我奶奶给我讲有一次我爷爷仅仅留了五毛钱给她,而把剩下的钱全给了他的兄弟,她拉扯着五个孩子(我爸他们姊妹五人)坚持了一个月的生活后,我就偷偷在心里骂我爷爷老王八蛋,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

        三岁之前我家的收入全部来自人民公社后土地承包得来的七亩地,种土豆,种苹果,种小麦,其实也根本没有什么额外的收入,基本收获的东西全部解决自家的温饱了,这也是当时我老家人民的普遍状态。到目前还能记忆起来的就是每天早上十一点左右泡好一大壶茶,那个壶好像是我爷爷留下来的,陶瓷的,我正好能抱在怀里,而且因为那个壶抱着很凉,所以我就一直充当着“童稚携壶浆”的角色,茶是最便宜的大茶叶,我两个姐姐提一个篮子,装着馒头,大葱。馒头就大葱是我们老家人的最爱,在干完农活歇息的人眼里,那是比肉还要享受的东西,我到现在也依旧羁恋那种味道。

        五岁的时候我爸妈就去了我们镇上做生意,从此走上了他们的经商之路。最开始他们开了一家饺子馆,招牌上就只有饺子馆三个字,我妈好像是去外县哪里在一家饭店做了一段时间学徒,可能因为她做饺子的手艺比较好,就开了饺子馆吧。其实我对当时的情况很是纳闷,在我看来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学历只有小学五年级的人,怎么会有经商,而且知道先去学习一门手艺的意识。不过后来我妈告诉我她们那时候也是很大胆的,有时候为了一出秦腔或是一碗临县著名的凉皮便会三五成群步行去几百公里之外的县城,这样就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了。我了解之后也吐槽说你们还一直不让我骑自行车出远门,你们自己小时候干的事才叫大胆呢。我妈的饺子那是没得说,首先就是实惠,薄皮包裹着一团乒乓球大小的肉丸,远远不是现在饺子馆的饺子所能比的,食材更不用说,肉是当天从菜市场买的很新鲜的猪肉然后自己搅成肉沫,面粉更是自家种的小麦磨成的而不是买的精加工面粉,更由于我妈调配的蘸酱和汤料味道一绝,所以我家饺子馆在小镇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我记得最鼎盛的时候不但乡政府的工作人员集体来我家饺子馆吃饭,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也会专门在有集市的时候赶集来镇上吃一碗饺子。我那时候算是非常幸福的小少爷了,平常跟奶奶住在农村,每天九点起床,然后跟我奶奶坐在侧房的台阶上,一边眯着眼看着很是温暖舒服的阳光一边端着一杯我奶奶煮好的加了一把白糖的茶,就着馒头,这样坐到中午,然后就满村子找小孩子玩。当时我们村子有一个叫“万灵”的疯子,据说是邻乡考高考落榜然后精神失常然后不知怎么晃到了我们村子,其实我觉得他是我这辈子遇见过最聪明的人,因为在我看来他和普通的聪明人不一样,他有一种超脱世俗的“仙气”,或许那种状态就是大人眼里的疯颠吧,他对我很友好,因为其他人家都不会让小孩子去跟万灵玩,我奶奶又管不住我,所以只有我愿意听他的故事和胡言乱语,从桃园三结义到朱元璋的逆袭,他好像无所不知,还写地一手好字儿,不过他不送我,只让我看看,虽然我也只觉得好看而不认识写的什么,有时候他也发疯,对天长吁几句“苍天不公”“以万物为邹狗”之类的话,那时候觉得他那样子很傻,我有时候也跟着学,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或许也早就不在了吧。

        嘴馋的时候我会去二叔家借电话给我爸打“我馋了”然后直接挂掉。我爸准会在一个小时后骑着那辆老爷车回来接我,然后我就戴一顶小帽子,坐在前杠上,我坐自行车没两分钟就睡着了,眼睛睁开的时候眼前准是一碗热腾腾的发散着一种叫“香”的味道的饺子。二话不说我就解决掉一碗,然后是一小碗紫菜汤,我爸说我那时候就已经能吃二十个饺子了,所以我也是很服我自个儿的。吃完饺子我转头就走,我妈想抱我想留我呆几天我连头都不回,一坐上自行车没走到离饺子馆一百米的学校,我就靠在我爸背上拉起了呼噜,所以我那时候还是很混蛋的。我五岁半的时候离开了我们村子去镇上读幼儿园,所以我是真的幸福,作为农村人我从来没有上过农村那种破烂的小学,但我也就因此暂时地离开了我奶奶。

        幼儿园的岁月是无聊的,对,无聊。我小时候可能因为天性使然,在我现在看来是怂,是胆子小,但可能大人看来是乖巧懂事吧,反正就没有怎么闯过祸。早在农村的时候,因为怂,就不敢跟别的“野孩子”一块儿去下河游泳或者半夜上山抓蝎子,更别提打架惹是生非了。记得我们村长的孙子叫云虎,他就是那种在大人眼里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的孩子,但是在我们眼里是无所不能的英雄,虽然我很讨厌他,因为他总是欺负我,故意找茬打我,每次被他打我都不还手,其实是因为怂,然后我一哭鼻子我姐姐还有一群街坊的哥哥姐姐就出来哄我,他们现在说起来都还笑话我,虽然那个时候我好像真的挺招大人喜欢的。所以上幼儿园对我来说就像阿甘从军一样如鱼得水,每天六点准时被自己的一泡尿憋醒,然后自己穿衣,再叫醒我两个姐姐,她们会给我冲好奶粉,吃过饭后我就被她们牵着手送到幼儿园。我们小镇的幼儿园就是一个私人办的,所以幼儿园也只是一栋二层楼加一个四十平米大小的院子,每天我都是第一个到幼儿园的人,因为小学和幼儿园的上课时间不一样。为什么说我感觉幼儿园无聊呢,因为我们除了唱歌,每天干的就是念“十四是四十,四十是十四......”,整整一学期。倒是也有体育课,老师会拿一麻袋皮球,然后就像给动物园的猴子扔香蕉一样招呼我们抢她倒在地上的皮球,我一般都会随便捡一个然后坐到台阶上看他们玩,那时候还有个小女孩一直跟我玩,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容貌更不消讲,只在一团模糊的印象中清楚地记得她的眼睛是褐色的,当时太小,啥都不知道,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现在写东西回忆起来,未免有些唏嘘,至于到底唏嘘什么,我自个儿也搞不清楚。

        半年后我六岁,我爸就让我上小学去了,因为自从他亲自到我们幼儿园“考察”过后,也觉得继续待在那里也不过只是花钱浪费时间而已。镇上的小学人很少,每个年级也就两个班,每班四十人左右吧。小学我过的更简单,每天准时起床,上课坐的端端正正认真听讲,回家连饭都不吃先写作业。每次都是全级一二名,奖励的笔盒和奖状占据了我妈的床头柜和我们家的一面墙。那时候依旧每天都有饺子吃,不过因为在镇上,我也知道了另一种比较子更好吃的东西——冰棍儿,最开始有两毛钱的冰棍儿和一种五毛钱的叫甜心培的奶油雪糕,我跟我姐姐会攒好长时间钱然后去买好几根冰棍儿,虽然甜心培的味道极好,但是实惠起见,我们往往会买两毛钱的冰棍儿,说是攒钱,其实就是我爸有时候心情好赏给我们的。为了买冰棍儿我们不知道想了多少法子,有一次我跟镇上几个大孩子一块儿在一个中学玩儿的时候,学校里来了一辆车,载满了新学期的课本,有一个人就过来逗我们说只要我们几个把那些书全部搬到仓库里去,他就给我们每个人五块钱,我们一听乐坏了,然后就是不知疲倦地搬了一下午,那人倒也没有因为我们是小孩就欺骗我们,但他还是每个人都只给了五毛钱,但当时那个年纪看到五毛钱一想到能买甜心培了,就什么也没想直奔雪糕店了,现在想起来那人也挺混蛋的,对小孩子不守信。

        这样平淡地度过了一年级,我二年级的时候可以说是我家最大变故的一年了。首先我妈改行做服装生意了,那时候她突然改行的原因我也不清楚,但我妈曾经跟我说她的梦想就是开一家自己的服装店,所以这么多年我看着她的努力,单纯地非常敬佩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给了我生命以及通过跟我爸的努力给了我他们拼尽全力创造的生活。服装店的招牌我记不清了,对于那方天地,现在回忆起来总是如看星星一样忽明忽灭地,有些记忆点总好像被什么遮住一样。开服装店就等于我父母又一次从头开始了,进货,推销,记录账本,联系批发商,所有的经营过程都是他们自己摸索的,当时是在临县一个叫秦安的地方进货的,我曾经被我爸带去过一次,那是第一次“进城”,只感觉人很多,房子很多,很吵,坐车回来的时候天下着小雨,当时走的山路,整个山很青翠,又蒙着一层雨雾,所以我把头伸出了车窗,我爸骂我那很危险,我就只打开窗户一直看着远山,这幅画面就像定格在脑海里一样,写出来的时候依旧能感觉当时的安静,对,那是一个七岁孩子第一次感到像佛教所说的“安静”。

        我二年级第二学期,也就是两千零七年开春左右,我奶奶忽然病了,接去我兰州医院工作的小姑那里检查后确诊是糖尿病,当时我也不知道那个病的程度,只感觉从那时候开始我奶奶每天除了一日三餐,还有一日三药,有时候我们调侃说家里储存的药都能开一家药店了,而今已经十多年过去,我现在也离开了她,她依旧在吃药,剂量更甚,每天还加了两针胰岛素,我在她身边的时候还能给她打针,现在我离开了,她也只能自己注射了,算了,只希望她能活得高兴,走的顺心。快五月份在期末考试的时候,我跟大姐都考了全级第一,记得最搞笑的是她在考完试连续发烧好几天,结果成绩出来她是全级第一,我笑说这是老天给你的考验。就是着两个全级第一,让我爸妈萌生了去县城的想法,因为当时我大姨已经早一年举家去了县城,也可能是她给我妈“宣扬”县城的好处和教育水平的高级,反正我家终于也是决定了去县城。当时我跟我姐是极力反抗的,因为小镇上我家的店铺刚好盖了二层,而且装修地极其豪华,至少在那时的我看来,结果我爸转手就卖给了别人,我连一晚上都没有住。就这样,在三年级开头,我在县政府工作的舅爷爷为我们办好了入学手续,我开始进入了县城第一小学读书,我爸妈也重新租了一家店面做起了体育商行的生意,农村所有的田地全部卖或者送给亲戚了,当时在县城里租了一个很小的独院,只有一件房,我跟我奶奶还有我姐住,我爸妈住店里。就这样开始也算彻底与前面的小乡镇隔绝了,我也变成了老家人眼里的“城里人”,我的童年,也在搬家的时候那辆装满家具的车上随风飘走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我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