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你泛黄的旧时光

    印象里他总是安静的坐在颓败的墙根底下的小板凳上,两手插在袖中取暖,安静的像一尊雕像。夏天里他会戴一顶泛黄了的老爷帽,帽顶有两处凹陷,便于拿捏。冬天则是带着火车头帽,将两边的“耳朵”系在冒顶上,像极了书画上的雷锋。他的眉毛弄切长,尤其是在眉尾处,长的耷拉了下来。妈妈说这是长寿相,确实,他活到了九十又二的高龄。两眼的眼窝有些深陷,想必年轻时也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只是现如今因着年岁的关系,浑浊了不少。鼻梁应是高挺好看的,要不为何在一众老头中那样惹人注目?嘴唇略有些宽,总是抿着,偶尔蠕动下嘴唇,似在回味时光的味道。笑起来会露出泛黄且整齐的牙齿,尤像七月里金黄的麦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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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我童年记忆里的爷爷。

  那时年岁,大概四五的光景,我们家的四个孩子和大伯家的四个孩子,总是喜欢跟在爷爷的身边玩,因两家的大人都要下地劳作,而奶奶也是个不爱闲着的人,所以看护孙子孙女的大事便递到了爷爷的手里。

  家里有一个架子车,以前是拉点家里的麦子杂物啥的,现在准们腾出来让爷爷拉着我们这八个孩子的。听大人们说,我们六个小一点的乖乖的坐在车里,只有两家的老大爱坐在车把上,等爷爷来拉。大约我那时太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那爷爷因使劲而弯着的脊背。

  他走路很慢很慢,我想也因为如此他才喜欢整日的坐着的吧。我们几个调皮的小孩总是围着他转着跑着,跑到他看不到的前方,这时便会听到他喊一声:慢点,别摔着你妹妹咯。最终也便在这欢声笑语中散了。

  听爸爸说,爷爷以前是地主家的儿子,地有很多,房屋都有半个庄子了。从小太爷爷就给爷爷请来教书先生,我想大概是教一些“之乎者也”的老夫子吧,爷爷应该是受用的,写的一手好文章,字字力透纸笔。只是那时还小不懂事,将他写的书本当做画纸来用,圈圈点点,各种形状都画上去,爷爷也不会动怒半分。后来打倒地主那一时期,爷爷的地没了,房子没了,只得了几亩薄田和一间老屋,过着受气的日子。但爷爷并不怨谁、恨谁,可能他把所有的苦痛都嚼碎在了一日三餐里。爷爷的日子过的很知足,用奶奶的话说就是没出息。奶奶的性格和爷爷刚好相反,她也是地主家的女儿,裹着小脚,也算是大家闺秀。她一生要强,闲不下半刻时光,以至于到了九十多岁的高龄时仍要下地种庄稼。她也是最看不惯爷爷坐在墙角发呆的了,便指挥着同样九十岁高龄的老头子抬水浇地,爷爷也并无怨言。

  五岁那年,妈妈为了让我们四个孩子都能上得起学,决定让爸爸去新疆打工。第二年,我和二哥便被妈妈也带到了新疆。哪知1997年的生离,竟成了2017年的死别。

  时光,是只能走不能细算的东西,经过二十年了,我从没有见过他一面,等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时,顿时童年的回忆涌了上来,在深夜里抓着手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回家!我要回家见他最后一面。

  回去时又恰逢大雪,雪厚的连小区的们都推不开,我内心也惴惴不安,这飞机到底几时起飞。经过误机的十四个小时后,我终于登上了回家的客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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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个小时的静默,到达了曾经生养过我的地方,敲开大伯家朱红色的大门,一切都是那么陌生,陌生到我无法适从。妈妈早我一天到,她上来拉住我的手,把我迎入屋内,问我一路上是否安好,我一一答了。她便把我的被窝弄好,让我躺在她的身侧。

  家里很冷,离开新疆的温室,到了老家就像没扎毛的小鸟掉进了水里,又湿又冷。近三个小时天就亮了,迷迷糊糊中听到妈妈在同谁说话,我也渐渐清醒了,那一阵阵的凉意又来了。

  “这就是小妮?”那人的声音是个中年妇女,我起身看了一眼,有些陌生。她头上戴着白布,两边耷拉下很长的白布条,脸圆胖,又黑又黄。“我是恁姑,还记得我不?”她同我说话,时隔二十年了,大抵是没什么印象的,只能随口道:“姑姑好。”

  妈妈让我赶紧起床,收拾一下,要带我去见爷爷和我们家的“家”。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阔别已久的亲人和住了六年的家。出了大门,走在又窄又泥泞的小道上,没多久,像右一转弯就到了一个破败不堪的院门外。妈妈说:“这就是咱家,”什么!?家?我愕然了,这低矮瘦弱的门框,两边用土打起来的墙还不带我胸口,经过的岁月的打磨以漏出可怜的老态,正与对面的高楼大户、琉璃瓦屋形成强烈的对比。内心不禁一时酸楚,家,你竟成了这幅样子。

  走进院子,左边堆着大片的烧好的瓦片,再向前是抬出的两张旧桌子,我还记得它们原先是放在堂屋里的,高的是放电视机的,矮的是吃饭的桌子。而右边则靠着墙边堆着长长短短的大木头,都已灰黑,靠门口还堆着一大跺柴火,想来是爷爷奶奶出门拾回来的吧。左边还有一根拇指粗细的竹子,叶子也还是绿的,只是边缘泛着一圈姜黄。再抬眼看向老屋,那感觉无法形容,心脏像是被谁紧握着,停止跳动一般,很是难受。那两间屋子想病入膏肓的老人,伏在冰冷的地上,苟延残喘的活着。黄色的泥胚裸露在外面,千疮百孔。屋顶呈人字形,只是那人好像凹陷了退,毫无生气。黑黑的瓦片仍贴在屋顶上,固执的挡着风雨。那堂屋门在我的印象里是漆黑的,但眼前的这门是发白的、瘦弱的、斑驳的。门口挂着竹帘也挡不住春的寒意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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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揭开竹帘进入屋内,看见爷爷的棺木竖在中间,遗相安放在墙根桌案上,还是那么慈祥,与世无争。我跪在爷爷的棺木前,忍住哭声,那悲伤一阵阵的从心底传来,到了眼里,再由眼泪释放出来,一波一波,一串一串的眼泪划过脸颊,最终在下巴交汇,滴入土里。

  妈妈说好好哭哭你爷爷吧,我们都没见上他最后一面,说着也掩面止不住哭泣。等止住了眼泪,外面又下起了大雨,快到晌午时分又转为雪粒子,沙沙的打在门口搭建的大棚上。

  这一天来了还多哭丧烧纸的人,来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太过于陌生,妈妈把我拉到他们面前说:“这是你婶、大娘、姑姐······”我一一认了,他们也不免唏嘘一阵。“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回来看看也好,别把家忘了,你的根就在这里。”也不知是哪个爷爷叔伯对我说了这番话,让我现在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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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天黑时,哥哥们开始放炮和烟花,此时我和妈妈正在屋里吃饭,听到响声便跑到外面看烟火,此时的雪粒早已展开,换成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落世间,配上这夜空中闪耀的花火,独成一道风景。

这雪下了很久,很大也很急,仿佛谁急匆匆的脚步声,从空中略过,最后又消失不见,令人无处寻找,只有这一片白茫茫的雪花凋零声,上下一百呵!平添一种悲哀!妈妈说:“你爷爷行善一辈子,走后连老天也动容了,让世间所有都为他穿丧戴孝。叔活到九十二岁,在医院也查不出什么病来,最后安详的走了,也算是寿终正寝,这一世也修得圆满了,该归位了。”我知道妈妈是在安慰自己,也在安慰我。内心释然一些,但还是留有亏欠在心头。这么久都没有回来看他一眼,脑海中一直浮现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第二天爷爷下葬,在棺口钉上前,我们都围着爷爷的棺椁转了三圈,也看了他最后一面,他很瘦,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安静而慈祥,静静地躺在那里。我看见大哥哭红的眼圈,以及他趴近些想看清爷爷的脊背,不知谁喊了一声:孩儿,离远点,别把泪珠滴在你爷爷脸上了。”我哭得更凶了,想来我这世上再也没有爷爷这亲人了。

而这一天,是晴天

下葬后,不知怎地又起了雾,我想,爷爷应该是升天做神仙了吧,他在天上看着我们,保佑着自己的子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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