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贵族的哀叹

《小雅·大东》

2020-4-16（打卡203）

【原文】

有饛簋飱，有捄棘匕。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睠言顾之，潸焉出涕。

小东大东，杼柚其空。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比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

有冽氿泉，无浸获薪。契契寤叹，哀我惮人。薪是获薪，尚可载也。哀我惮人，亦可息也。

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羆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

或以其酒，不以其浆。鞙鞙佩璲，不以其长。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

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畢，载施之行。

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揭。

【阅读点滴】

没落贵族的哀叹

据《礼记·王制》记载，“凡四海之内九州岛，州方千里。州，建百里之国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国；名山大泽不以封，其余以为附庸间田。八州，州二百一十国。天子之县内，方百里之国九，七十里之国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国六十有三，凡九十三国；名山大泽不以晳，其余以禄士，以为间田。凡九州岛，千七百七十三国。”也就是说，周初九大洲，共计封了1773个诸侯。随着时间的衍进，经营的起落，很多国家都逐渐消亡，到春秋时期，有记载的好像不到100个。时间的巨浪，将一些贵族拍打在了沙滩上。

这是东方诸侯国臣民讽刺西周王室剥削、奴役的诗。首章“有饛簋飱，有捄棘匕”，这二句是兴。有饛（meng2），即饛饛，满貌；簋，圆形食器；飱（sun1），《说文》解释是水浇饭（方玉润注释是盛的黍稷的熟食）；捄（qiu2），弯曲而长；棘匕，酸枣树制的饭匙。诗人见到曾经的用品，想起了自己贵族时代的生活，触景生情（这些器具都是当时贵族用品），引发了诗人的感慨。周道像磨刀石一样的平坦，像箭一样的笔直。走在周道上的君子，小人只有仰视的份了。“睠言顾之，潸焉出涕。”睠（juan4），回头貌；潸（shan1），流泪貌。回头顾看，心中悲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自己曾经也是让别人仰视的贵族啊，现在只能仰视别人了）。

第二章接上章“睠言顾之”的追忆。“小东大东，杼柚其空。”小东大东都是指东方诸侯国，离镐京远的称为大东，近一点的称为小东，但这些大小诸侯国，都被周王朝盘剥空了。杼（zhu2），布机上的梭子。《说文》：“杼，机持纬者。”柚，轴的假借，置经线的部件。此处杼柚代织布机上的布帛。布帛被盘剥走了，剩下的就是葛麻，“纠纠葛屦，可以履霜。”可，“何”的假借。葛屦，是夏天穿的鞋。用绳索缠绕（纠纠，绳索缠绕）的夏鞋，何以踩霜过冬呢？曾经的贵族，连双鞋过冬都困难了，这种变化也实在是太大了。“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西周的贵族公子哥儿，来来往往的行走在周道上，让我非常忧虑不安。大约是这些西周公子哥儿，来来往往的为周朝廷征收赋役/抑或是来了还要按规格接待吧，因而诗人感到心忧。

第三章“有冽氿泉，无浸获薪”，这两句是兴。氿（gui3），从旁流出的泉水；浸，打湿；获薪，砍下来的柴薪。冽冽寒冷的泉水啊，不要打湿我的柴薪，我要用他煮饭/抑或换取钱物呢。“契契寤叹，哀我惮人。”穷困潦倒，感慨万分，醒来就忧愁叹息，劳苦之人（惮，瘅的假借，劳苦）真可哀。“薪是获薪，尚可载也。哀我惮人，亦可息也。”前两句是比喻，以砍下来的这些薪柴，都可以捆到车上拉走，避免被泉水打湿。比喻下二句“可怜我们劳苦的人，也该可以休息了啊。”

第四章“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这是一组对比，前两句是东方诸侯子弟，只有干活的份，劳累了都没有人慰问；职，只的意思；来，勑的假借，慰问。西方贵族子弟，却是穿着闪亮华丽的衣服，当然，这一身穿着就不是干活的行头了。“舟人之子，熊羆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这又是一组对比。舟人，即周人，西周朝廷之人，西方贵族；裘，此处当作求；私人，小人，指下层的人；僚，执劳役者，百僚，各种奴隶。西方公子哥儿们，围住山林猎熊羆。东方下层人的子弟们，被当做干苦活累活的奴隶。东西方人的对比，让诗人很气愤，也很无赖，只能借诗歌发泄了。

第五章“或以其酒，不以其浆。鞙鞙佩璲，不以其长”，这也是两组对比。或，有人，此处指东人；东人馈赠西人美酒，西人却感觉味道不爽。东人馈赠他们漂亮的瑞玉（鞙-juan1，琄-xuan4之假借，琄琄状玉之美；璲，瑞玉，可以为佩），他们却嫌弃玉不太长。后面四句发生转折，大约是语言禁忌吧，诗人转到了对天上星星的发泄。“维天有汉，监亦有光。跂彼织女，终日七襄。”汉指云汉，天河、银河，古代无镜子，取一盆水作为镜子对照人脸梳妆吧，所以此处银河取义为银河水作为镜子照人（监，鑑的古字，现在的镜子，鉴别颜面洁污吧），银河是个传说，当然无法照人了，所以只见发光（不见镜像）。织女星有三只角（跂，倾斜之意，织女星成三角形，被看成不方正吧），从早到晚（从卯至酉）移动七次（襄，移动之意）。

第六章“虽则七襄，不成报章”，这两句接上章，织女星一天移动七次，反复穿梭引线（报，反复之意；章，文章，指布上的花纹，此处代指布帛），却没有织出布帛。“睆彼牵牛，不以服箱。”睆（huan3），明亮貌；牵牛，星名，又名何鼓，何鼓三星在天河北，织女三星在天河南，隔河相对；服，负，指牛驾车。光闪明亮的牵牛星，却不能负载拉驾车。“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畢，载施之行。”启明星、长庚星都是金星，金星在日旁，唯朝日将升或夕阳初下时能见，朝称启明，夕称长庚；畢，指天上的畢星，八星组成，形状像捕兔的长柄网。诗人想象力丰富，天上弯弯曲曲而又长长的畢星，就设置在道路上。

第七章“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箕星四颗，呈梯形，形如簸箕；北斗，星名，共六星组成斗形，因它在箕星之北，故称北斗，非极星附近之北斗。箕星有簸箕之名，却无法用来簸扬米糠；北斗星有斗之名，却无法用来舀酒。“维南有箕，载翕其舌。维北有斗，西柄之揭。”箕星不仅不可以舀酒，而且还张大口吮吸万物（翕，吸收之意，箕四星，二为踵二为舌，其形踵狭而舌广，就像张大口吸入一样，所以说载翕其舌）；北斗星不仅不可以舀酒，还高高的举起大有要把东方之物弄走一样。

商周时代，一般是东方经济、文化发达，西方因为长期与夷狄战争，战斗力强大一些。因而西周时期，周朝对东方经济发达地区的诸侯过税赋偏多一些。土地肥沃，栽桑养蚕容易一些，因而丝绢成为了主要税赋产品，田地栽桑养蚕，自然种粮食的地就减少，本想用蝉绢/布帛换取粮食，结果却是“小东大东，杼柚其空”，被周王朝盘剥空了，渐渐地走向了贫穷。因而诗歌以天上的星星徒有其名，而无其实来比喻高高在上的西周朝廷贵族，张大嘴巴贪婪的吮吸东方诸侯国的经济血液，让东方诸侯国走向衰败，只能面对簋和棘匕叹息。

这首诗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就是“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的牛郎织女星，在西周之时，还是高高在上徒有其名的星星，不知道从何时起，变成了美丽的鹊桥仙故事，牛郎织女也成为了“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爱恋对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