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病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昨晚姐姐在朋友家留宿，所以今天她可以霸占整张床无所顾忌。两层被子厚实并且安稳地压在她的身上。不像以往，她总要在半夜被冻醒，困倦但不得不睁开眼，将被卷走的大部分被子悄悄地用巧劲一点一点拉过来，堪堪盖住整个身体，哆哆嗦嗦地又睡过去。

她不排斥和姐姐一起睡，两个人在大冬天睡在一起很暖和。但每次姐姐都会卷去大半被子，她又不想吵醒姐姐，所以总是会在半夜醒过来和熟睡的人进行一场悄无声息的拉锯战。有时候晚上真的很冷，她想自己总是这样狼狈，觉得很委屈，有几次冷得不行了就边吸鼻子边掉几滴眼泪。不过白天醒来和姐姐一起打打闹闹，就把晚上的委屈给抛没了，睡前又和姐姐乐呵呵地钻一起，丝毫没有不乐意的神情。

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左右滚了两下，她并没有要起床的打算。起来干什么呢？即使是在室内，温度也低得让人不住地打哆嗦。听听屋外的声音，是雨“啪嗒啪嗒”稀稀拉拉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已经好几天的小雨了，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天气预报都说要继续下。这种雨就是滴滴答答地下，不大，但就是不会停。因这雨，空气总是潮潮的，家里的地面和墙壁也都是湿漉漉的样子，好长时间不见太阳，一切都是烂的、发霉的。

她感觉今天很安静。躺在床上发呆，听钟上的指针僵硬地咔咔走的声音，听雨缓慢地啪啪滴落的声音。发呆发着就在不停地想，乱想，天马行空地想。前几天好朋友过生日，她把自己折的九十九只千纸鹤装在瓶子里送给了她，好朋友那天很开心，偷偷塞给了她一板巧克力，说是她爸爸出差俄罗斯带回来的，这么多人里面只给她一个。她那天晚上回家后用剪刀小心地在包装纸上划开一个小口子，本来想要掰下一块吃的，却发现太硬了掰不动，就用门牙在上面磨了几下，把巧克力磨在门牙上，再用舌头舔下来放在嘴巴里抿开。那么一点巧克力没多久就和着唾液化进了喉咙里。她不再继续吃了，把包装纸折回去，将整个放进冰箱里冻起来。放在外面可能半夜就被老鼠咬了吃不了了，放在冰箱里还可以冻硬一点吃久一点。

她想着想着就饿了，思忖着等会儿要不要起来再吃一点巧克力解一下嘴馋。忽又发觉今天父母好像都不在家，不然她躺到这会儿早有人来喊她起床了。于是她又想起来昨天晚上听到的事情。昨晚他们在厨房里讲话，母亲对父亲说元宵过后在家里摆几张桌子张罗个小餐馆，两个孩子过不了多久就又要交学费了，之前也还这里那里欠着些零零碎碎的，现在孩子都住校了，就不担心家里干啥的吵着她俩了。她看不到他们的脸，但听到他们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听到的是母亲絮絮叨叨的说这说那，父亲长时间的沉默和偶尔的应和。

她想着昨晚的谈话，整个人麻了一下。再发怔了一会儿，就蒙在被子里换了衣服起床。出了房间往厨房走去，这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安静了，因为家里的小狗不在。家里有两只狗，大狗和小狗，小狗是大狗生的。大狗不喜欢叫，有陌生人来了也只是抬头看两眼就趴下去，小狗却活泼得很，不管熟人生人，有人来就使劲吠，打它几下才不会闹腾。她在厨房只看见大狗趴在桌子底下，像在睡觉的样子。家里除了安静，还有一股陌生的臭味，她之前没有闻到过，觉得这股味道不浓但难以忍受。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毕竟忍耐这种事情做得多了。

她从冰箱里拿出了那板巧克力，坐下来掀开包装纸慢慢啃咬着。巧克力已经被冻得很硬了，她要用牙齿用力才能磨下一小块。桌子底下的大狗看她在吃东西，就凑过来蹭她的裤腿。她没有打算给狗吃巧克力，因为她朋友跟她说过，狗狗吃了巧克力会死的，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这次也只咬了一小块，就把巧克力重新放进冰箱里了，接着她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在洗脸的时候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应该是父母回来了。走出卫生间，看到桌上是买来的菜，父亲看到她叫了她一声，跟她说中午吃面条，等一下就可以吃了。她应了一下就离开了厨房，看到姐姐坐在客厅的椅子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爸爸电动车载我回来的。”

“哦。”

她看到姐姐脚下还趴着小狗，她还时不时摸摸小狗的毛。

小狗病恹恹地不似平常的活泼让她感觉奇怪，她问姐姐发了什么。姐姐说爸爸上午发现小狗好像吃坏了什么东西，吐了几次，他就带小狗去宠物医院看了，医生说这几天因为天气原因，很多狗都会这样，只能给狗挂吊针，狗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它自己的了。于是爸爸就在狗挂吊针的时候顺便去把她接了回来。

听到父亲在厨房的呼喊，她和姐姐都洗了个手坐下准备吃饭了，母亲还没有回来，于是她拿起父亲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准备打个电话。刚划开通讯录，房门就响了，她把手机放下，看着母亲走进来，跟她说好吃饭了。

四个人聚在一起吃面，和平常一样没有太多的话，偶尔有一些话题也是三两句就结束。她偶然想到，问父亲小狗早上挂吊针花了多少钱，父亲夹了一筷子面，晾起来吹两口，说大概两百块钱吧，这几天都要去挂吊针。说完就把那筷子面吸溜进嘴里。她感觉自己好像噎住了，难受得呛了两口，脸呛得通红。

姐姐三两下就吃完了，她把剩下的倒进大狗吃饭的碗里，然后把自己的碗筷洗了搁在架子上滤水，出去看小狗了。她看着自己碗里的面条，觉得难以下咽。当她夹着几根面吃时，外头姐姐在喊爸爸出来看看，小狗又吐了。父亲放下手里的面碗，走出去看小狗的情况，母亲还坐在桌子前，慢慢地吃着面。她问母亲上午干什么去了，母亲回答她没干什么，就是去朋友家走了一下。她哦了下算是回应，草草地吃完面条刷完碗筷也跟着出去看了。

父亲打了个电话问宠物医生，医生回复他只是正常反应，不用担心。姐姐抱着小狗坐在椅子上，父亲把手机给她让她帮忙拿着，也去摸了摸小狗的鼻子看看反应，觉得没多大问题就继续吃饭去。

她拿着父亲的手机，跟着姐姐坐在另一条椅子上看小狗，偶尔还摸摸它的脑袋安慰一下它，但是小狗看起来真的没有什么精神。她又坐在椅子上开始神游了，似是想到了什么，打开父亲的手机开始搜索：狗吃巧克力会死吗？

吃完晚饭，她照旧洗了碗筷后坐在椅子上神游。父母晚上吃完饭就出去了，姐姐在房间里写作业，她的假期作业已经写完了，现在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于是她把那一板没怎么吃过的巧克力从冰箱里拿了出来，解冻一下。

那天晚上，她难得没有冻醒过来，安稳地睡到天亮，还做了一个梦，梦到她给小狗吃了巧克力，小狗精神很好，不停地冲她摇尾巴。

第二天早上，她是第一个起床的，家里依旧很安静，她打开冰箱，那板巧克力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