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时候,人世间不期的相逢倒像是上天的刻意安排。我就是在这样一个无法平静的时间段邂逅莎翁,恰恰好好把我的滔滔热情导入他戏剧的河床中,随着地势流淌而高低起伏了。
莎翁的戏剧中,给我印象最深的女性,一是《奥赛罗》中的苔丝狄蒙娜,一是《威尼斯商人》中的鲍西亚。
苔丝狄蒙娜是属于悲剧的,一个近乎完美的女性,拥有一切女性以及大部分男性的优点。她美丽,在家乡,向她求爱的贵族乡绅不计其数;她善良,不遗余力地帮助无辜的凯西奥官复原职;她勇敢,抗争一切世俗礼教,坚持与黑人奥赛罗在一起;她忠贞,纵是全世界的财富摆在面前,也不愿出卖自己的贞操;她顺从,在丈夫不需要她的时候,恭敬退下,在丈夫要杀死她的时候,安然赴死。
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终于死在了嫉妒的利剑下。也许正像爱米利娅所说:
“你配不上这样的好妻子,你这种行为是上天所不容的。”
有什么人能配得上这样的妻子呢?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会自惭形秽吧。奥赛罗骨子里的自卑是显而易见的,苔丝狄蒙娜能在短时间内将其暂时抹消,稍不留神,它还是会冲出牢笼,因为周围环境,无时无刻不在暗示着他们容貌上的不般配。
“我们只要凭着情理判断,像她这样一个年轻貌美、娇生惯养的姑娘,多少我们国里有财有势的俊秀子弟她都看不上眼,倘不是中了魔,怎么会不怕人家的笑话,背着尊亲投奔到你这个丑恶的黑鬼怀里?”
“尊贵的先生,倘然有德必有貌,说你这位女婿长得黑,远不如说他长得美。”
“她的视觉必须得到满足,她能够从魔鬼脸上感到什么佳趣?”
正是潜藏的自卑,使居心叵测的谣言有了可趁之机,后来,连奥赛罗本人也产生了怀疑:
“也许因为我生得黑丑,缺少绅士们温柔风雅的谈吐;也许因为我年纪老了点——虽然还不算顶老——所以她才会背叛我。”
苔丝狄蒙娜对奥赛罗的信任与顺从则是这场悲剧的催化剂,不幸的是,这明明是两种高贵圣洁的品质。
如果说苔丝狄蒙娜是不假思索的无私,那么鲍西亚就是最聪明的奉献者了。
鲍西亚更像个现代女性,自尊自爱,独立活泼。在择偶方面,她一样不想被外界左右:
“我既不能选择我所中意的人,又不能拒绝我所憎厌的人;一个活着的女儿的意志,却要被一个死了的父亲的遗嘱所钳制。”
于是,面对她真心爱慕的巴萨尼奥,她略施小计,使对方选中了正确的匣子。之后的发展,简直更惊心动魄。不甘于被动等待的她,带着侍女尼莉莎,女扮男装,作为律师和书记,为丈夫的朋友解围。
事成之后,甚至还要求丈夫将自己赠送、并嘱托他决不能丢的戒指送给“律师”当作谢礼!我想,我是不敢做出这样的事的,无它,害怕而已。若他坚决不给,还则罢了,若真让她讨了去,大抵要伤心好大一阵了。女人们总是想知道,自己在对方心里究竟是不是最重要的,可是都害怕答案,都害怕失望。
前一阵邢台大水,一丈夫在洪水入屋的瞬间,一句话不说,奔向母亲的房子,将她负到屋顶,留下妻子一人,将腿脚不便的公公和两个孩子,转移到安全地带。事后,妻子一言不发,带着孩子,与部分财产,悄悄离去。
不是人人都有勇气成为鲍西亚的,她可以接受丈夫对自己的爱是有条件、有范围的,可以接受有些事情凌驾于爱情之上,不容易。但是能接受她、欣赏她的好的人,一定十分轻松幸福。
二
前几天,与妈妈谈天,谈到我无休止的信任所带来的辜负,妈妈很惊讶: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呢,怎的也犯这样的错误!世上总有这样的人,对你的一切付出熟视无睹,还不在少数!所以,付出是有限度的,信任也要打个折扣,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蛛丝马迹,一定要重视起来!”
我无语,因为这分明不是我的错,难道我要为了一部分人的肮脏龌龊,自保性地改变自身美好的部分吗?
我骨子里,大概是向往苔丝狄蒙娜的,血液里,又掺了太多鲍西亚。也许很多人都会从苔丝狄蒙娜渐渐变成鲍西亚,各有各的好,后者可爱,前者高尚。只是,究竟值不值得,不得而知,毕竟,成熟的是真成熟了,得到的真得到了,至于失去的,大概无关紧要。
三
传说,猫咪倘要修行,二十年长出一尾,等到长到九尾,就有所成就了,可是,当它们拥有八条尾巴时,佛祖就会要求它们,去实现一个人类的愿望,而每实现一个人的愿望,就要失去一尾,这简直是个死循环了,于是,很多猫咪不再完成佛祖的指示,自顾带着八条尾巴游荡人间了。然而,有一只猫咪,始终无比虔诚地做着这个循环,千百年,无怨无悔,知道有一天,一个人类说:
“我的愿望是,你能够长出第九条尾巴。”
我想,佛祖的意思,大概就是让它去找这样的人吧,即使那么那么多的人都只为自己的利益考虑,那么那么多的人把八尾猫的愿望当作理所当然,依然会有一些人,他们明白你的付出,珍惜你的奉献,并愿意给予回报。这样得来的回报,比单纯的利益交换,珍贵多了。
因此,即便现实如此残酷,我还是希望我有勇气像苔丝狄蒙娜一样,全心全意相信一些人,我希望我有能力给予全然的付出,不为别的,仅仅为了寻找那么一个,值得我这样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