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 | 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琴曲歌辞·猗兰操》

韩愈

序：一曰幽兰操。孔子伤不逢时作。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今天之旋，其曷为然。

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贸贸，荠麦之茂。

子如不伤，我不尔觏。

荠麦之茂，荠麦之有。

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猗兰操》最早相传为孔子所作。

孔子披一身疲惫返回鲁国，途径隐谷，“见芗兰独茂”，叹息道，兰应为“王者香”。如今独自生于幽谷，就像贤者生不逢时。

于是停下车，作《猗兰操》——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有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所以韩愈仿孔子意作此诗的意图也很明显了，那便是以兰自喻，伤己之不逢时也。彼时，他正由于忠直谏言而被贬。（一说为819年被贬潮州一事，另一说为802年被贬阳山令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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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开得正好，香气飘扬。

猗 yī，美而盛。

无人采摘，无以为用，对它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损伤。

古代以兰草为佩饰，表示志趣高洁。语出《楚辞·离骚》：“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我和兰花一样，不为人所用。这世道纷杂，种种曲折，究竟是为什么？

旋，旋转、颠倒、曲折。我觉得“天之旋”在这里指天地颠倒，世道清浊不分，呼应孔子的“何彼苍天，不得其所”，“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曷hé 为，为何。

而我羁游四方，又已经有多少天、多少年。

此处“以日以年”强调宦海沉浮之长久。而“以日以年”读来一字一顿，更给人一种掰着指头数日子、度日如年的感受。

天冷了，霜雪纷纷。空气暗暗的像蒙了尘。荞与麦倒长得很好。

贸，纷乱、混乱、昏聩的样子。

兰啊，见此情景你若不曾感到受伤，那我从此便没必要见你了。

觏 gòu，指遇见。

“子如不伤，我不尔觏”，有很强的道德坚守在里面。

天寒时节，霜雪令天地昏暗。这样的环境，自然不利于兰花的生长，反而荞麦恰得其所。

正如当时的环境——“霜雪贸贸”喻世道混乱，“荠麦之茂”喻小人当道。

所以“子如不伤”的“伤”，可指兰所受到的伤害，一是被如此天气所损伤，二意指匪人在位，君子见弃，就如同韩愈忠言逆耳反遭贬黜。

但别忘了，前几句他刚刚讲过，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不被采摘的兰花，不会有所伤。那么君子被疏远，甚至放逐，难道就会因此受伤吗？

所以我觉得这个“伤”更可指伤心。兰花的伤痛不仅仅因此等气候，更是眼见这天地尘昏、杂草疯长而感到伤痛。（此处“荞麦”可泛指众草）

同样的，君子不因被贬黜而遭受痛苦，他们是悲哀于这个世道的沉沦不公。

兰若不伤，便不成其为兰。兰若与荞麦一样，在此环境中汲汲求生，兰亦不成其为兰。

如是，君子也无从与之为友，为之歌颂了。

荞麦在此环境中反得茂盛，是荞麦的天性使然，此为“荠麦之茂，荠麦之有”。

而兰即便在这风雪中枯了，死了，它也不与荞麦争抢这样的生长空间。

这是“君子之伤，君子之守”。

你若不伤，和其他人有什么两样。

你感到受伤和痛苦，而这，恰是你的坚守。

也正因这一份坚守，使君子成为君子，你成为你。

也并非贬低荞麦——“彼荠麦故无足怪也，所谓适时各得所也。” 只不过各人心性不同，看是否逢到合适自己的时代和环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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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固至死，还是玲珑变通，本身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譬如深更半夜路上无车，你抬脚闯了红灯过马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人总不该成个彻底的软体动物，哪里有洞就往哪里钻，哪里有吃食就往哪里去。总应该有点什么坚挺着，撑起人的骨骼。

写到这儿，我忽然想到之前一个很流行的说法。意思是，你成为好人这件事，已经是你做好人的最大的回报。

当然不是要鼓励一个人盲目善良被人欺负。我只是忽然觉得，假使一个人真的坚持他的善良，坚持做一个好人，就算被所有人欺侮也至死不改，依然相从自己的信仰。这也不失为可爱且值得尊敬之处了。

那么，做一株兰花，在天地变色的时候，含香抱节而自守。不畏遗弃，不畏践踏，甘愿忍泪含悲，在幽谷中过一生。

无论有没有人路过见到它。无论有没有人路过，见到它，为它写一句诗。

这便不负它生而为兰的使命了。

人又何尝不是一样。

兰芷不为莫服而不芳。

舟浮江海，不为莫乘而沉。

君子行道，不为莫知而止。

——《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