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一）

入秋后，空气里仍然炎热难耐，只是早晚有些凉意。玫红色衬衣，薄翼般的衣领上有着精致的镂空绣花，一条紧身健美裤，雪白的丝袜在橙黄凉鞋的辉映下有些晃眼。高雨静在穿衣镜前转了几个圈，悬腕看着扣得严严实实的袖口，还有脖颈处同样连一只蚊子都钻不进去的领口，颇为满意，嘴角一上扬，镜片下的单眼皮就眯成了两弯月牙儿。

临近开学，妈妈为高雨静一下置办了两身崭新衣服，还有一个卡通白雪公主图案的书包。一个新台阶瞬间让高雨静意识到自己长大了。小学的最后两年时间特别紧张，完全罩笼在重点中学“冲刺前百名”的氛围中，连期盼已久的儿童节也过得索然无味。在路上只要遇到骑着自行车往中学方向去的学生，她的眼里都充满艳羡，目光追着生锈的钢圈跑出老远。仿佛初中是通往自由的关口，寄宿生活成为高雨静的神往。日思夜想多了，它就变成了梦寐以求的小美好。

高雨静是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梓悠结伴去中学报名的。

走进校园，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感觉让她很自然地挺直了瘦瘦的脊梁。读小学时来过两回初中校园，总感觉名不正言不顺，偷偷摸摸的。眼前三幢并排的教学楼，宽阔的操场，煤渣填充的跑道，目及所处，人影绰绰。新生陆续来校报到，她们俩走到人群最为拥挤的两层高的教学楼前，墙面上张贴着红纸黑字，上面是分班名单。

戴着眼镜，高雨静还是看得吃力，只能慢慢挤到最前面，在密集的名单里寻找自己的名字。

“雨静，你在一二班！”梓悠对着高雨静的马尾辫喊，她果真眯着眼睛在一二班的方块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你在哪个班啊？”她问梓悠。

“我在一六班呢。我们不在一起，去教室看看吧。”

高雨静又慢慢挤出来。

一二班在二楼，她进去时，教室里已是黑压压的人头了，全然陌生的面孔，心里涌起一阵恐慌。当初特想上初中的憧憬顿时像一片遭遇了狂风暴雨袭击的羽毛，栽在地上。课桌都是统一的橙色，统一的样式。她随意找个空位坐下来，又故作镇静地环顾一下四周，才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齐薇薇、吕芹、李丹妮、余思寒、石诺飞，还有小学里从来不参加考试一直跟班走的孟华也在呢。脸上的惊慌，不动声色地转为平静，虽然小学里大家都是明争暗斗比成绩，除了小组成员，一个学期跟小组以外的同学难得说上一句话，但到底是同窗六年的同学啊，到底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孤独感一下子消失殆尽。

老师点过名之后，开始发书。瘪瘪的书包一下子鼓胀起来。第一次编排座位，余思寒坐在高雨静的后面。

重点中学取缔了，整个镇有两所中学。十几个村的孩子，上至双河村，下至火焰村，大部分笼集在这所古老的中学里。学校住宿条件有限，只有住得偏远的学生住读，高雨静寄宿的梦想眼睁睁破灭了。而且英语班只有两个班，一一班和一二班，其余五个班都是俄语班。

一二班的班主任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姓钟，说话慢条丝理，不徐不疾。教室的钥匙起初由住学校附近的段明同学掌管，但是常常早来的同学在教室门口排起了长龙，他才拎着早餐飞奔而来，满脸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然次日照旧。高雨静是个急性子，生怕迟到。每天六点起床，六点半差不多就到学校了，有时候穿过操场，住宿班的学生还在做早操，恰逢跟他们一起上楼自习。住宿班的学生里也有她们小学同学，遇到了难免会打招呼或者莞尔一笑。班主任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开门晚的情况，便将教室前门的钥匙交给了高雨静，后门的钥匙交给了余思寒。

锁门意味着要等所有的同学离开教室，高雨静每次锁掉前门就赶紧离开了，留下余思寒善后。在锁门上占尽便宜以后，高雨静在开门上就表现得很是积极，尽量提早到校的时间。

往常一般，高雨静快速收拾好书包，便朝前门跑去，边锁门边朝还在座位上慢悠悠的余思寒说道：“我先走了哈。”看似商量询问其实更像是一句笃定的不容反驳的感叹句。余思寒微胖的脸上仿佛时时挂着笑，一笑就露出两个小酒窝。

“好。”他看了一眼慌张的高雨静，继续整理他的书包。反正骑自行车，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