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纵观整个学生时代,和很多人一样,高中是我最压抑的时期。
那种压抑,不是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笑不出来,表面上我过得非常充实快乐,甚至每当回首时,我会觉得那些时光就像一只美好的氢气球,浮动在我过往人生中的最高处。
但也因此总是忐忑不安,因为现实是一根冰冷锋利的针,轻易就能把我的生活戳漏气。
十五六岁是一个逞强说自己长大了的年纪,能够模仿成年人说一些冷静清醒的话,实则内心依然还是个单薄的孩子,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分岔口,无助且战栗。
那时候我曾有过一任同桌,高颧骨,额头上此起彼伏地冒痘,一天到晚沉着脸,穿着深色的衣服,淹没在浩浩荡荡的学生大军里。
但只要她一坐定在座位上,她就是全班最特立独行的那个人。
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在乎人缘,时时刻刻都在努力学习。
最夸张的一次,我们全班同学包括班主任,为了给高中生活留下美好的回忆,组织了一个抓阄送同学礼物的活动。我的同桌没有把自己的名字扔进桶里,也没有抽取任何一个纸条。整场活动她都埋头做着数学练习册。
随着时间迫近高考,她对成绩和排名到了神经质的程度,一旦没有进步或者稍有退步,如果我和周围人说说笑笑,她都会杯弓蛇影,觉得我们在嘲笑她的失利。
我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于是跟班主任申请换同桌,在我之后,她的两任同桌也都因为类似的情形请求调换座位。最后,直到毕业,她都是一个人。
倒计时板上的数字飞快地变换,那些鸦雀无声的晚自习却那么漫长。我偶尔瞥到她,心里会有一丝酸楚,我觉得她就是我内在的自己,但我已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能量去拥抱她。
高考后她跟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没人了解她的情况,但有年夏天,我妈说在街上偶遇了她,穿着裙子和高跟鞋,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
我呢,虽然在我的同学中不算是考得好的,但走过了那段必须跟别人横向比较的求学生涯,渐渐明白,人生终究是自己跟自己纵向比较的旅程。
一切都会过去。那样压抑的日子,也终究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2
工作以来我最大的疲惫,从来都不是工作本身。
哪怕是最开始做出版校对的时候,几乎一整天都在默读书稿,我也没觉得干燥乏味,反而为自己肩负着中国出版业的一份责任而自豪,随着校对准确率的提高,也会收获满满的成就感。
包括现在写作,大部分的前期准备工作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阅读,一个人观察生活,一个人思考,在写作过程中也一样,即使身处再热闹的地方,也依然只有我一个人在我的世界里。
听起来很孤独,但我觉得这份孤独并不是不可忍受,说起来也不过是我这个职业的必经之路罢了。
让我感到特别疲惫的,也不是北京的通勤。
曾经在高碑店上班的时候,每天都要步行走过横跨通惠河的桥,一早一晚这两趟,既锻炼了身体,也是一个特别适合思考和复盘的时间段。
后来开始挤地铁,我特别喜欢观察地铁上的陌生人,从细节处试图想象另一种人生。帆布包里会随时塞本书,人不多的时候就看看书。有座的时候就打个盹,还能睡得挺好,大概跟火车上吃泡面特别香一个道理。
只有消耗型的人际关系令我疲惫不堪,这样的人通常是我的上司或领导。说的再具体一点,就是有两位男士,是我职业生涯中的两个坑。
A男士是我的老板,每周都要审阅我的稿件,几次接触下来,我总有一种不适感,觉得他的行为举止超过了职场距离,但又算不上性骚扰,我该不该辞职呢?
我犹豫了挺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恍然大悟:如果一份工作让我操心的是这个问题,我还犹豫什么呢!
B男士是公司的一个领导,特别喜欢穿长风衣,初见面时以为是一位儒雅绅士,直到我当时参与的项目,在他的决策下出了问题,他瞪着眼睛把锅甩给我和另一个同事,对老板说是我俩未经上报的私人行为。
我再看向他时,内心只有八个字:溜光水滑,不是好人。后来就一边跟他打太极,一边面试了新工作。
说起来生活有时候真的比戏剧还戏剧,一年后,我路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看到他正要走出来,胡子拉碴心不在焉的,看样子似乎也无心无力做儒雅绅士了。
我就那么走过去了,笑了,笑的是这人世间的正道,笑的是一个人终究要为自己得到的那些礼物买单。
当身处不好的境况,遇到不好的人时,与之缠斗也许能解一时之气,不过分沉溺,及时抽身才是爱护自己的最佳选择。
一切都会过去。要相信眼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要相信不好的经历都会成为通往高处的垫脚石,让自己能够离美好更近一点。
3
在春分到来之际,北京下了一场大雪,整整两天都如坠云雾,冷得令人灰心丧气。结果隔天就阳光普照,那些曾被大雪深埋的迎春花,抖抖身子又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我仰头看了看天空,被此刻的好天气所安慰,一下子就忘记了之前所有的冷。
又想起那些年在东北经历的沙尘暴,在南方经历的梅雨季,在北京经历的雾霾,最后都是明亮的抵达。
不要让生命一直陷落在焦灼和悲伤里,兵荒马乱的岁月恰恰意味着兵荒马乱正在过去。
打起精神,让该做的事一一结束。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