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宅街里走出去的“放荡小儿”

滕宅街在古东阳城东，是滕姓（东阳四大望族之一）的聚集地，现已演变为陈宅街。从始祖滕令琮开始，东阳藤姓世代官宦，名满天下，连白居易都不禁赞叹道：“身着锦衣儿系彩，东阳门外数滕家”。传至第十二世，滕家产下了一个“梦虎行月中而堕其室”的男婴，此人就是后来被苏东坡誉为“天之降材,千夫一人”的北宋名臣滕元发。

说到顽劣、叛逆，究竟是青少年成长中的大忌，还是天才的通病？从今人眼光看，少年滕元发浪荡不羁，是个地地道道的“问题少年”，他的问题与他的才华一样锋芒毕露。《东阳道光县志》中形容他“性豪隽，慷慨不拘小节。”为尊者讳，自然语焉不详。史料典籍中记载了他一些“羞于齿口”的往事。

一是爱搞恶作局。滕元发“九岁能赋诗”，天才了得。舅公范仲淹见而奇之，从小将他带到苏州与自己的儿子范纯仁一起栽培，视如己出。但是滕元发受不了管束，经常逃课，有次跑出去骑马差点把肋骨摔断；不务正业，爱打球，范仲淹叫他交出球，令侍从当场击碎，结果球反弹到侍从额头上，滕仔在一旁偷偷地幸灾乐祸，范仲淹拿这个外孙毫无办法。（载于《过庭录》）爱玩本是天性，不过作为官宦人家的子弟，长期受正统的教养，还保持桀骜不驯的秉性，的确是有些惊世骇俗了。

 二是偷鸡摸狗。滕元发与同窗在一寺庙内精修学业，肚子饿了没东西吃，看到僧人养的一只黄狗从身旁走过，心生一计，带头设置捕犬器并饱餐了一顿狗肉。和尚发现后，不加责备却以作赋为要挟，滕同学稍加思索，一篇《盗犬赋》立就：“僧既无状，犬诚可偷。辍蓝宫之夜吠,充绛帐之晨羞。饼饵引来，犹掉续貂之尾；索绹牵去，难回顾兔之头。”又云：“既欲思于实腹，遂乃设于空喉”，偷狗事件几日就在周边郡县传播开来。（载于《梁溪漫志》《全宋文》）。如此“有辱斯文”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倚马成章的人才头上，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

 三是狎妓纵酒。这个“恶名”真有点重了，可滕元发不以为然。有一次，他又偷偷溜出去“狭邪纵饮”，半夜醉醺醺归来，没想到舅公早就在屋内“恭候多时”了。范仲淹深知“身教重于言传”，特地端坐在那里看书，不回头看元发。没想到滕公子一点也不畏惧与羞愧，大大方方地问舅公在看什么书。文正公答是《汉书》。滕元发故意问道：“汉高祖是个什么样的人？”搞得范仲淹一时语塞，不觉莞尔，只好退回到自己房间，且“爱之如故”。滕元发有个好友叫郑獬，两人臭味相投，一个爱吃肉，一个爱喝酒，别人称他们是“滕屠郑沽”。后来呢，郑高中状元，滕得了探花。（载于《却扫编》《避暑录话》等）可见，只要大方向把握好，对缺点的宽容甚至纵容，有时候对人才而言是需要的。

当然，科举高中、进入仕途后的滕元发，再不是那个顽劣小儿，却一仍直爽真诚、豪迈无羁的个性，这为他在仕途上的跌宕起伏埋下了伏笔。入仕早期不知逢迎，平平稳稳；曾受英宗赏识，“书其姓名藏于禁中”，而未及启用；神宗继位后，提拔滕元发担任御史中丞，开始进入朝廷权力核心，且一度有让他担任宰职的意图，而且对他是完全的信任，甚至将弹劾奏章都给滕元发看，但由于滕元发因其直言不讳的个性经常招致大臣的攻讦，因此将滕元发发为河北安抚使、开封府尹等重要岗位。到了司马光当政之际，和苏轼等人一样，滕元发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开始了十多年颠沛流离的贬官之路。到了哲宗即位，滕元发又被重用，先后加为龙图阁直学士、学士和右光禄大夫，而且以年迈之岁知太原府，治军凛然，政绩卓著，“号称名帅”，最后死在了迁知扬州的途中，谥号章敏。生平仅为七个人写墓志铭的大文豪苏东坡代已故的好友张方平，为滕元发（苏滕两人也是多年好友），写下了《故龙图阁学士滕公墓志铭》。

 虽有不拘小节之嫌，滕元发终究是中国优秀传统士大夫中的一员。他深受舅公范仲淹和老师胡瑗的影响，秉持普世、民本、忠君、爱国的理念，为官清廉，而且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尽管在改革派与保守派矛盾日渐尖锐的北宋中后期，滕元发坚持“君子无党”论，反对新法，不做排除异己的政治投机者，在四处迁贬间始终兢兢业业、忠于职守，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苏轼写信称颂滕元发，“声望隐然，虽未柄用，坐镇一方，犹足以携持人心”。这是相当中肯与高度的评价。

细数滕元发三十七年的官宦生涯，最为津津乐道的当是他担任开封府尹的时期。滕元发以其卓越的管理才干与出众的办案能力得以青史留名。《宋史》中甚至记载了他明办“王颖失金”案后，“颖投杖所仰谢，失伛所在”的神奇故事。笔者一度揣测，大名鼎鼎的“包青天”，其故事是否有部分素材自于“滕青天”？因为两人同居此官，而滕元发之断案“京师翕然称之”。甚至我们在看《水浒传》中林冲发配沧州的过程，也有个滕府尹从中助力，免了林冲一死，是否也源于滕元发当时在开封的良好官声呢？

漫步今日几百米长的陈宅街，滕家的荣华早已无迹可寻。但就是这里，曾经生长过一个后来誉满京都的“放荡小儿”。他讨人厌，也讨人喜，爱之者如苏东坡，甚至以这样的笔墨形容与滕元发的“初见”：“久放江湖，不见伟人，前在金山，滕元发以扁舟破巨浪来相见。出船巍然，使人神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