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藏乌山鸟 参赛编号：065
桃花谷是个怎样的组织？
谢邀。
我，桃花谷成员，代号小七，利益相关，和各位说道说道
在传说中，它身处于一处物资丰饶的山谷，那里四季如春，时时盛放着花朵，仰仗此地丰硕，桃花谷里的人可以不事生产，专心精修武功，个个有通天的大能，谋划着反朝廷的阴谋。
而事实上，桃源不过是处避难的福地，当中确实有些武林豪客，但大多数不过是些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正常人，大家一起生活，一起劳动，一起分享成果。
对了，最后一条反朝廷是真的。
1、
水儿姐这趟带我出山，就是为了教我剑法，让我以后能执行任务。
出山前夜，雷雨大作，我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又是母亲那时的眼神，带着点不屈、怨恨的温柔，眼里沁着的泪仿佛会说话。
“孩子，你走……替我……这世道……。”
我大喊，不，我不明白，我该做什么？如是，重复了一整夜。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水儿姐叉着腰，满脸疲倦地怒视着我。
在暴力的序曲中，我开始了我的历练。
我们走过一个个村子。都是些破败不堪的地方。村民像牛马一样活着。
我有些不耐烦，问水儿姐：“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剑法啊？”
水儿姐说：“不急不急，你现在什么都不懂。”
“你跟姐说说，这两天都看到了什么？”
“人，村里到处都是又脏又臭的人。”
水儿姐却说，天底下大部分百姓都是这样的。他们一样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是的，那些蓬头垢面，脸颊凹陷，皮肤上长烂疮，衣不蔽体，瘦骨伶仃，生活在成堆的垃圾、污水包围中，靠着烂泥墙，睡着茅草屋的，竟是现在天下的绝大部分百姓。
我甚至看到流着黑水的沟渠里丢着婴儿的尸骸。女婴居多。
我问水儿姐，他们这么穷苦，是因为不够勤劳吗？
水儿姐摇摇头，好像对我很失望。伸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唉，不怪你，从小在山谷里长大的孩子不会懂的。”
2、
我们其实进过城的，在苏州。
苏州城不大，主干道铺着青石板，道路也很宽阔，不过因为沿街的商铺往外搭建，行走起来反而拥挤。到处都是杨柳、石拱桥。河水醒哉，一跃而起，玲珑得醉人。这里有我在山谷中待久了而不熟悉的繁华。我们扮成一对年轻的书生，走走逛逛。到了夜间，水儿姐偷偷地带我闯进那些雅士的园林。避着夜巡的仆役，看分明的月色落在假山真水间。
最后一天，我们去到一个破旧的园林。庭院里到处是枯枝败叶，却生着一棵硕果累累的枇杷树。拐出内院，隔着院池，望见对面亲水的亭子里，有个潦倒的男人，且啸且吟，说着口不能懂的吴语。
我凝神听了会儿，问水儿姐他在说什么。水儿姐忽然说，要给我讲个故事。
苏州大户何家，有一个公子，性情乖僻，不过有个举案齐眉的妻子。
只是她妻子是个不能生儿子的摆设，产下一个女娃后坏了身子，总是病恹恹的。
何公子不考科举不做官，镇日在家读着些别人不懂的书。她的妻子和他一起读。他们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枇杷树。
枇杷树还没结果，他的妻子死了。
老太太要她在佛堂里连跪七天七夜，说，只要心诚，儿子就会有的。
第六天晚上，她倒下了，再没起来。
“你听到这，有什么感想？”
“他们很可怜……后来怎样呢？”
水儿姐沉默了一下，接着讲了起来。
两年后，圣上彻查贪腐，有个李谏官与何家有仇，诬陷他们身涉大案，因为何家在朝堂中没有人脉，不能幸免，抄家，入狱，园子被查封，很快衰落下去。后来何家公子为了都能活下去，连自己的女儿都卖了……我想他不是有意的。
我抱着侥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侥幸，说：“假如何夫人顺利产了儿子，何公子能考上科举，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么，何夫人就会变成何老太太，终有一天，对她的儿媳做出一样的事来。”
“何公子就会变成李谏官，一个昏聩又凶残自私的人。”
“同流而不合污，是白日做梦。世道要作恶，谁能逃得过？”
“姐，你在发抖。”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紧紧地抱住了我，闭上了眼。
就着月光，我看见对岸亭子里的男人，面目有几分熟悉。
3、
离开苏州后的几天，水儿姐变得有些奇怪。我有时起夜，看到她不睡觉，干瞪着眼睛，锁着眉头，不停地流着泪。
我不敢问她。我心里有很多猜测。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振作起来，对我说：“小七，今天我带你去学剑法。”
我欣喜地看着她，巴望着她从哪里掏出一把名器。
“我要你学的这套剑法，无器无质，但胜过世间所有武功。”
我第一天扛着锄头回家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我第一百多天扛着锄头回家时，意识到自己一定是被骗了。
水儿姐恐怕已经全然忘了任务这码事了。
那天她带我来到了又一个村子，这里的人身形白胖些，其中几个也能穿着棉布的衣服。一打听，这里的马主家是真正的善人。村民说，马善人阖家三代前，还是完完全全的白丁，马家老爷子勤勤恳恳，攒下现在的家业，是实实在在的白手起家。因此，他们家能体恤佃户的辛苦，每年收租，额定三成，绝不多收，也不多事占用他们的劳力。村里自从马主家来了后，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水儿姐便称我们是外地落难逃荒而来的，想在村里租下两亩田地，过安生日子。
我一开始只当水儿姐看此地安逸，暂居个一二年以便教我武功。渐渐发现她是当真在过田园生活。
再后来，我也觉得这种小日子还不坏。每天的劳动量和再桃花谷时相当。但是桃花谷封闭，有很多东西不能通过交流得到，而在这里只管种地就好，其他家用可以用多出来的粮食交换。我们闲下来甚至在院里开出了一片花圃。我有时想，等我们再积累一些家业，可以把桃花谷里的人都接过来。水儿姐拿余粮酿出了很香的酒，我想让那个在废园子里长恨着的男人也来尝尝。
到了年底，马家人采购了红纸、窗花，分发给村里人。连水儿姐的眉头也松了许多。
你看，多好，田园牧歌。
第二年，又是一个丰年。这年马家没有发红纸窗花。村里人议论，邻村的富户又买了多少地，日子越过越好。但又说，邻村的李家压榨佃户，每年收十抽五的租，逢年过节又叫人白白出劳力，这样丧天良，怕是活不长的。马家看起来要比上年差一些。但这一年，勉勉强强愉快地过去了。
第三年，马家的日子又差了一些。
第四年，马家的地全被隔壁村的李家买走了。李家买通了县官，又让自己的家丁拿着棍棒威胁。马家没有那许多的钱，也没有那许多的家丁，贱价卖了田，灰溜溜地走了。大家都很可惜，马家这样勤勉的人家，怎么一年年破败了呢。
我这时算了一笔账，十抽三，再除去五成自己吃的口粮，多出的两成余粮足够农户过好小日子。十抽五，则完全积攒不下什么。一旦家里添了新丁或是壮劳力生了病，就彻底完了。
水儿姐一边喝酒一边感慨道：“天底下，像马家那样的地主只会越来越少！”
4、
我这时什么都明白了。
想到了何公子、马家，村子里猪狗一样活着的人，躲在桃花谷的人……
这个世道不鼓励劳作却鼓励剥削。
这个世道不维系幸福却保护不幸。
这个世道让他们活不下去。
这个世道让天下人活不下去。
让这些活不下去的人，发泄他们的力量，把颠倒的天下颠倒回来——
这，就是天下最强的剑法！
《桃源记》是一个正在创作中的系列短篇小说，本文是它的第一篇。小说以王朝末年的反朝廷组织桃花谷成员为主角，力图向您展示古代世界的种种荒诞。主旨相关：武侠、言情、宫廷、反封建。
下期预告：《桃源记：汴京爱情故事》
这里有个又好玩又有钱的征文比赛，快来看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