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025 | 《妈妈的神奇小子》:一刹那的光辉不代表永恒

(发表于【韭菜文娱】)

文/李镇

10月22日,香港地区宣布将选送电影《妈妈的神奇小子》竞逐2021年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奖。

消息一出,许多人大失所望,纷纷为无论艺术性还是思想性上都更胜一筹的《智齿》和《浊水漂流》鸣不平,批驳《神奇小子》这样一部温吞水式的体育励志片实在拿不出手。

公允而论,《神奇小子》的成色的确不及前两部。

《智齿》中丰盈着郑保瑞导演生猛的表达欲和浓烈怪异的“垃圾美学”,让人过目难忘;《浊水漂流》对香港底层露宿者命运的真切关怀“尽诉港人心声”,更何况还领跑了今年的金马奖。

相比之下,《神奇小子》既缺乏独特的作者意识,也不够扎根香港底层,剧作上还有过度煽情和避重就轻之嫌,着实有些“德不配位”。

但如果抛开这两位对手,《神奇小子》真的有这么不堪吗?

01 Zero to Hero

相比中文片名《妈妈的神奇小子》,英文名“Zero to Hero”更加贴合影片主旨,讲述了一个人从零成长为英雄的过程。

这个人是谁?

许多人认为是苏桦伟。但影片中,苏桦伟并不是一个零起点的人,相反,他是一个“走得比别人慢,跑得比别人快”的运动天才。

而吴君如饰演的苏妈,才是那个Zero。她的英雄之路,可以用罗曼·罗兰的一句话来概括:“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

吴君如在采访中说,这位母亲是愤怒的。

影片中,苏妈起初在面对苏桦伟的先天疾病时确实满腔怒火,不光是气命运不公,更恨自己无能为力。这种愤怒与自责交织的情感,驱使着她否认儿子与正常人的不同。

她极力想证明苏桦伟也是一个普通人,所以她会对好心请儿子喝汽水的摊主大发雷霆,把儿子放在能够绞死人的传送带上,逼着他站起来。

在发现儿子有运动天赋后,苏妈的态度开始发生转变:“所有人都不把你当普通人,你就做一个不普通的人。”

上帝在为苏桦伟关上门的同时,也为他打开另一扇窗。这缕透进来的希望之光,是快要在绝望中溺毙的苏妈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她要用儿子的成功来扼住命运的咽喉。

这是一位母亲正常的反应。

但影片好就好在,它没有完全将这种母爱圣洁化,而是把它写成了一种动因复杂的偏执,一份带着毛刺的母爱。以至于到最后我们也分不清,苏妈到底是为了儿子,还是她自己。

影片中,苏爸卧病在床,苏妈不停打工,并牺牲掉对小儿子全部的爱,只为了能让苏桦伟继续跑步:“你要跑步才能被人看得起。”

这句台词表明,尽管苏桦伟已经走上职业生涯巅峰,她依然无法与自己和解,不惜一切代价,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

然而,在现实重压面前,苏妈终于认清生活的真相:苏桦伟的辉煌只能持续到三十岁,一旦退役,他便只是一个连脚趾甲都不能自己剪的残疾人。

于是,她想尽一切办法给儿子找后路。无论是疯狂地为儿子接广告,还是越俎代庖帮儿子表白,都让这份母爱扭曲成了对苏桦伟以爱之名的捆绑,她与儿子的关系也迅速降至冰点。

就在所有人都骂苏妈变得唯利是图时,导演通过一场母子决裂的戏,彻底为我们撕开苏妈隐藏多年的伤口,让我们看到一位残障人士母亲不为人知的心酸:“你残废是天生的,没有人会怪你,只会怪我!”

是啊,这么多年承受痛苦熬煎的,又何止苏桦伟一人?

最终,在方教练的劝慰下,苏妈飞往北京,支持儿子最后一届奥运会。

她在经历过愤怒、不甘与迷惘后,终于与自己达成和解。苏桦伟是老天爷送给她的礼物,这个“神奇小子”让她头疼的同时,也让人到中年的她明白一个道理:“当生活给你柠檬时,就把它做成柠檬水吧!”

02 一刹那的光辉不代表永恒

《神奇小子》不是一部单纯的励志体育电影。

这类电影往往只会关注主人公绝地反击,走上巅峰的过程,而《神奇小子》在后半段却走出赛场,实打实地拍出了没有鲜花和掌声的残障运动员们,在现实生活面前的狼狈与困窘。

所以,《神奇小子》尽管有各种剧作硬伤,它的社会价值依然值得尊敬。

影片中提出的最重要问题,就是残障运动员无法与正常运动员同工同酬。正常运动员拿奖牌,政府奖励一百万,残障运动员拿奖牌,奖金却只有几万块。

苏桦伟不断地为香港争光添彩,甚至被政府表彰为“杰出青年”,却始终搬不出促狭的小屋。一旦家里出现意外,全家人都会被财务问题打回原形——“这个世界,哪有同工同酬啊?”

影片中从未出现过一个坏人,无论是苏妈还是经纪人Victor,都是真心为苏桦伟好,但他却过得越来越焦头烂额,越来越心力交瘁。

这背后所指向的问题是多向度的,不仅是残障人士在社会上所面临的立足、尊严、婚恋等困境,还有运动员这一职业的先天短板——他们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长久的封闭式训练让他们一身伤病,并在退役后无法与社会接轨,更是整个社会骨子里的结构性矛盾。

这些问题,自上个世纪以来就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在未来恐怕也只会越来越棘手。

现实中的苏桦伟,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相对理想的结局。他得到刘德华的支持和帮助,不用再为生活问题发愁。而他那些没有被聚光灯照耀到的队友阿鸡、傻强、火车东他们,退役后会有苏桦伟这样好命吗?

影片没有细说。

但当我们看到邹春兰、唐颖、艾冬梅、才力等健全运动员在退役后,只能依靠搓澡、摆地摊、卖奖牌、做门卫等方式艰难过活的新闻时,便不难想象,那些隐藏在苏桦伟身后千千万不为人知的残障运动员,他们的现实处境只会更加凄惨,更无人问津。

正如经纪人Victor所说:“一刹那的光辉不代表永恒。”

电影《神奇小子》以独特的视角,为我们打开了一扇关照残障运动员,乃至整个运动员群体的窗。它在体育励志片的类型大框架下,敢于走出跑道,把镜头深入那些不总是让观众热血贲张的灰暗角落的社会责任意识,让人肃然起敬。

03 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

回到开头的问题:《神奇小子》真有这么不堪吗?

显然没有,它只是比《智齿》和《浊水漂流》逊色了些。但从更加宏观的角度来看,这三部色彩各异的电影在取材上却异曲同工,它们都把目光投向了社会底层边缘群体,作品中无不弥散着导演强烈的现实批判意识,与温暖的人文关怀。

作为大陆观众,这三部影片选谁代表香港去竞逐奥斯卡并不该是我们讨论的焦点。

更值得关注的是,为什么香港创作者乐于去关注并书写这样并不容易卖座的题材?为什么香港愿意给这些作品以荣誉,敢于把剑指社会弊病的文艺作品送上国际影坛?

如果站在一个更广的维度,我们会发现,这种关照社会的创作意识在近年来的港台创作者中从未间断。

近五年香港地区选送的冲奥电影中,除《红海行动》和《扫毒2》外,《一念无明》《踏血寻梅》《少年的你》均关注到了底层群体的身心状况、生存窘境及校园暴力等议题。

台湾地区选送的《阳光普照》《大佛普拉斯》《谁先爱上他的》《日常对话》等作品,则进一步延伸到了家庭关系、同性题材,类型也更加多元,有喜剧片、纪录片等。

当我们的大银幕上充斥着打打杀杀,充斥着各种二人转电影和中老年男性的春梦,当我们满足于宏大叙事带来的虚伪高潮,为导演在中英字幕中玩弄的过审花招拍案叫好时,或许早已在无形中,失去了批评《神奇小子》的资格。

剩下的,就只有羡慕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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