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的死亡之感


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故乡田野燃起一片又一片油菜花,火黄刺目,我总会感到一种强烈的美的哀伤。油菜花那种纯粹的黄,是作为一种最基本的元素,怒放在我眼中的,那是美的极致性,毫无杂质,一瞬间似乎映照了这世界一切的丑陋以及我的丑陋。太阳给它加色加亮,使油菜花具备了溢出尘世的超升力量,太阳就包孕在每一颗花朵之中。我总能感到每一块油菜花地都升腾着一阵气,气势逼人。然而面对这极致的美,我所产生却是无尽的哀伤。

那些生长在坟地里的油菜花是最初地构成了我对油菜花的体验。坟地交通着故乡的神鬼故事之心理积淀以及诸多离奇的通神事件,因而作为黄土的突出实体得以衍生出诡异澎湃的明亮气氛,使人不敢一视。我清楚地感到在夜晚阴气凝重的时候,坟地就消弭掉实体性与夜晚同构共谋,悠悠地散发着我所不敢触及的气息。我呼吸在这样的气息里,有十几年。那么我就深知油菜花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很多年后,我看到油菜花,就又会呼吸到这样的气息,那种犹如花圈的明亮惊怖之感徐徐而生。

也许是因为那种极致的火黄之美刺激着我人性尘世性的渺小与丑陋,从这种刺激中所诞生的必定是悲哀,本质性的悲哀,恒久性的悲哀。我不得不行走在酷烈的暴风雨之中,看着森林周身蓝色空茫的气韵,忍着自身的黑暗,不情愿然而也被吸引至黑暗的远方。也许是因为美转而飘零,一无所有!然而在极致性中一瞬间飞跃成为生命本质性根基力量的美如何可以毁灭?我将生命中一切伟大与渺小的诗思寄托于其中,并依之构建生命美的建筑。在极致性中的凋零随机而起将成裹挟生命意志的一丝强大恐惧——结构性的坍塌,我的精神亦将彻底死去。呵,我的金阁!

这种体验类似于我阅读海子诗歌的体验——酷烈的纯净、酷烈的感伤。(感伤本来是缓慢的淡淡的惆怅的,但海子创造了一种新的美学风格——酷烈的感伤。)它似乎来源于唯美纯净之青春浪漫爱情之必毁性的空洞虚空,油菜花正对应于纯真纯净的少女脸庞。(海子用“明亮体验”一词来称他对女性最初的感受。)于是,世界只剩一片尘土,单调而枯燥,有时成雾成霾,而最终落地。作为催化整个生命的核心力量,爱情所带来的不仅仅是爱情,而是对整个世界蔓延出一种爱的体验——以至在一种神奇的角度和背景发现世界的明亮灿烂。其终将破灭的必然性之悲,恰如杜拉斯《情人》所揭示的空洞而绝望的尖锐体验。于是,我去年写下一句诗:

“油菜花燃起一片火红似的金黄

多少日子里的悲伤,全都

化为宫殿。”

这也许正是油菜花死亡之感的核心吧。

(2020.4.6.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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