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坐在床边舒展着有些无力的身体,嗅着弥漫在卧室里的那股新陈代谢的奇怪味道。
这会儿才早上五点四十五,我甚至比闹钟还要早起了十五分钟。
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我今天必须弄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了。
那个男人大概三十五岁,消瘦的像泡过水的干尸,甚至连肤色都像干尸,那是一种病态到令人牙酸的灰。
他卧室的窗户就正对着我卧室的窗户,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条不窄的烂泥路。
每天晚上我都能看到他在卧室里摆弄什么东西,隔着厚重的窗帘我看不太清楚。
不过看那轮廓,我觉得他手里的是一把刀,他每晚都会在房间里磨刀。
土路远处,乔格大叔拖着他的软腿从远处一颠一颠走来,他每天早上都要出来散散步。
乔格的右腿完全没有骨骼,是世界法律执行局做的。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暴徒,曾用右腿踢瞎了抓捕他的机动组组员的眼睛。
于是世法执行局审判了他,既然你会踢,那我就移除你右腿的所有骨骼,然后把你丢进这个镇子里。
我们的世界受控于世法执行局,据说执行局里的人都不是地球上的生物。
有人说这是传言,不过我倒是很相信这一点。
因为他们审判的原则和逻辑,以及他们的科技水平。这一切都完全是我们人类无法企及的层次。
我站在窗户前盯着对面,他走到了窗户边拉开了窗帘,按照惯例和我打了个招呼。
他挥舞着指节细长的手掌,亲切的向我露出他的一口黄牙。很恶心,但我还是强忍着陪了个笑过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接下来那个男人会把两盆植物放到窗台上,那两盆植物萎靡不振外形怪异,我甚至都叫不上名字。
不过在我看来,我觉得比起那两盆丑陋的植物,那个男人更需要晒晒太阳。
他每天的生活都非常的有规律,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总觉得他在等待着什么。
好了,往后的一个小时里他会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我也该打理打理我自己,好好的吃上一顿饭。
我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盘冷的鸡肉。只需要用烤箱加热一下就能吃,但这肉真的很不好吃,不过我没得选择。
几分钟后我坐在餐桌前,用叉子享用着盘子里白花花的鸡肉,看着这份黄不拉几的报纸。
【杀人团伙被捕,将遭受严厉处罚】
这个标题很有趣,内容也非常惊悚。说的是三个杀人犯,在世法执行局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抢劫。
他们手底下有二十几条人命,好在最终被抓获押送到了执行局,不然真弄全世界人心惶惶的。
洗了盘子我仔细的整理了一下我的仪容,一会儿艾拉女士就要到了,她会给我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我昨天胸口还疼得厉害,一觉醒来居然就好了。
我不知道一会儿艾拉女士能不能检查出什么结果,我甚至祈祷胸口赶紧疼起来,因为我不太想她白跑一趟。
等了半个小时,艾拉女士到了。我甚至不用开门就能知道是她,她的敲门声永远这么优雅。
“欢迎您艾拉女士。”我拉开门,行了一个绅士之礼。
她微微屈膝还礼:“谢谢。”
她比我上次见到她要苍老了许多,也许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也说不定,我有些担心她。
“请进吧艾拉女士,随便坐。”
我们围着餐桌对面而坐,我提前把桌子擦了四五遍。一个绅士是绝会不允许他的桌子上有油的。
艾拉女士叹了口气,把她的公文包放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艾拉女士?你看起来非常疲惫。”
艾拉用手轻抚着额头,表情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无力:“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我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不见了,那可是她的宝贝,是她和莱昂先生一生相爱的证据。
“您怎么了…莱昂先生出了什么事儿吗…”
“他死了。”艾拉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我听到了鼻涕的声音。
那代表和鼻腔相连的泪腺分泌出了眼泪,她哭了。
“死了?!”不可思议,人竟然可以这么脆弱。
艾拉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对,就在昨天夜里,我刚把我们的戒指送去首饰店了,我想把它们融成一个坠子。”
难怪艾拉女士一夜之间苍老了这么多,这种痛失挚爱的感觉,甚至比看着自己死亡还要让人绝望一万倍。
“艾拉女士您回去吧,您必须好好休息,您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的治疗可以改天进行。”
她摇了摇头,我并没看到她的眼泪,想必是被她硬生生给憋下去了。
“不用了,做完检查再回去处理也不迟。”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那种沉稳与专业立刻替代了她脸上的黯淡:“你感觉最近怎么样?”
“还好,不瞒您说昨天晚上我胸口疼得厉害,今天早上就好了。”
艾拉似乎并不感觉到意外,只是随手记录了下来:“什么样的痛?”
“感觉像是被狠狠踩了一脚。”
“踩了一脚,好我记下了。”
我伸头看了一眼她的笔记本,我很好奇她在写什么。
没想到她竟然一伸手把笔记本拢进了怀里,她不想被我看到笔记本的内容。
“抱歉,我的字很难看,怕你笑话。”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失礼:“您多虑了,我不会那么无理的。”
“你还有那里感觉不舒服吗?”
我挠了挠头:“倒是没有,不过我能和您聊聊吗艾拉女士。”
“又来了…”
她嘟囔了一句,可是我听到了。她的表情闪过了一丝明显的不耐烦,我不得不说这让我很不舒服。
“好啊,你想聊什么呢?”
艾拉的表情又转回那种温暖的和善,我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中年女人很陌生,也有些可怕。
她对我的看法也许并不像她平时表现的那样,也许她觉得我很讨厌很麻烦。
“好吧,我只耽误您几分钟就好。”
我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卧室对面的那个男人是什么人?您认识她吗?”
“认识。”
她回答的很快,几乎就连着我刚落下的话音。
“他是什么人?我感觉他很奇怪,他每天晚上都会在卧室里磨刀。”
艾拉收起了文件把今天的药片递给了我:“他就是个普通人而已,没什么值得你注意的。”
“是吗,那好吧,我只是会觉得有点害怕而已。他每天早上还会和我打招呼,我觉得他是个变态。”
“也许吧。”
艾拉又嘟囔了一句,我觉得我应该识相一点,毕竟我知道了她对我真正的态度。
“好吧,谢谢您艾拉女士,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艾拉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把药吃掉吧,它能帮助你两三天不受疾病折磨。”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不知道,世法执行局只是让我记录你的病情然后让我监督你吃药,他们从不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
这一点我一直都很疑惑:“除了胸口疼,我从来也没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谁知道呢,这就是世法执行局。”
我苦笑点了点头:“谢谢您艾拉女士,我送您出去吧。”
艾拉摆摆手婉拒了我的好意:“就几步路而已,况且你最好不要靠近这扇门,你知道的。”
“执行局嘛,我知道的。那好,那就麻烦您啦。”
“客气了。”
艾拉女士离开了,我坐回到餐桌的边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必须好好整理整理。
天阴下来了,看样子是要下雨。这下那条土路该变得很难走,但愿乔格大叔散步回来能顺利回到家。
我想回到卧室休息片刻,余光却瞥见了地上有一个什么东西。
转头一看,是一张纸,应该是艾拉女士的。
她刚刚不想让我看到笔记本内容,估计是躲避的那一下不小心弄到地上的吧。
我把那张纸捡了起来,我很好奇上面的内容,这个意外简直是正中了我的下怀。
那是一张普通大小的纸,上面画满了涂鸦。
我从来也不知道艾拉女士有画画的爱好,不过说真的,她的绘画水平真是差到了家。
她的画比起绝大多数小朋友的作品,完全没有什么优势,她画的那些小猪小兔子简直变形到了扭曲的程度。
不过在这张纸的正中间,几个笔迹虚淡的字引起了我的注意,仔细的辨认之后,我终于看懂了。
“这该死的20年。”
这代表了艾拉女士和她的丈夫莱昂已经结婚20年了吗,并且这段婚后的生活让艾拉女士极其的厌恶。
时间上推算起来差不多,虽然艾拉女士今天看起来有些憔悴,可我知道他的年龄,她今年45岁。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25岁结婚还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过至于厌恶与否,我想我没有资格去评判这件事。
我忽然想起莱昂先生里在昨天凌晨离开了这个世界,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
希望这个坚强的女人可以平安度过这一场浩劫,好好的生活下去,尽管我知道她不太喜欢我。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对面那个男人应该要出现了,我又回到了卧室站在了窗户边上。
果然没一会儿他就来到了窗口,伸着头向楼下不断地张望,应该是在寻找什么人。
他看到我之后把手抬了起来,呲着一口黄牙一边笑一边向我展示着他手里的拿把刀。
我有些紧张,尴尬着向他点了点头,他又给我比了一个大拇指,继续张望了起来。
这个男人很奇怪,前几天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早上把植物端出来,然后就拿着刀望着楼下。
这也是我在意他的主要原因,我总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我,他准备刺杀某个人。
男人又回到了屋子里面,我暂时没事可做,于是回到客厅打算再看看那张涂鸦。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桌子上有一枚药片。
是之前艾拉女士给我的,刚刚我们最后多聊了几句,我就把吃药的事给忘了。
看样子她也没记起来,也许莱昂先生的死让她暂时有些无法集中精神工作。
不过,这颗药到底是治什么的呢?
我拿着这枚药片躺在了床上,卧室虽然很小,但我觉得它一定就是世界上最舒服的地方。
我住在这,话是这么说,但我倒觉得我更像是被监禁在了这里,被囚禁在了这个公寓一样的囚牢里。
我不能走出那扇门,也不能打电话,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只有一个闹钟和几台家用电器而已。
我只记得我是一个失忆者,我唯一的记忆竟然就是知晓我自己是个失忆者,这还真是讽刺。
也许,这颗药会帮助我恢复记忆吧。
我捏着它,困倦突如其来。我想好好的睡一觉,至于对面那个奇怪的男人,就随他去吧。
这一觉天昏地暗,我做了一些奇怪的梦。断断续续零零碎碎,我只隐隐记得一些红色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我我完全无法判断。
一觉醒来,已然是傍晚了。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夕阳苟延残喘的放射着压抑的橘红。
我起身下床来到厨房里,这样无趣的日子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我从不表现出任何绝望,尽管它已经病入膏肓。
又是一盘无味的鸡肉,又是那份发黄的报纸。
犯罪三人组被抓的新闻非常显眼,我又读了一遍。
他们还真够大胆的,到处杀人越货趁火打劫。不过总算是被抓了,而且还会受到严惩,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严惩。
多数是判处死刑吧,不过我觉得剥夺他们的生命真是太轻太轻了,这样的滚蛋就应该被虐杀致死。
我想象着无数残忍的处刑,忽然后脊梁一冷,随即嘲笑自己,我的内心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黑暗残忍了。
想到这里,忽然门响了,我浑身一激灵。
因为那不是平常的敲门,而是有什么东西插进锁眼里发出来的声音。
有人正试图闯进我家里!
我很害怕,诧异自己竟然不自主的抖了起来,活像一只即将死在猫牙下的幼雀。
我想找东西防身,可无奈双腿却根本就不配合,就连走进厨房拿起那把刀我都做不到。
走投无路我只能扯着嗓子尽可能威严的吼了一句。
“是…是谁!你想干嘛!”
我真想抽不争气的自己一个耳光,这一嗓子毫无威慑力,甚至把我内心的恐惧暴露无遗。
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它竟然有效果。因为开锁的声音消失了,那个人停手了。
这下我胆子壮了几分,捏紧拳头又喊了一嗓子:“快滚!不然我就把你送去执行局!”
不管外面是什么人,我只希望他能乖乖的离开,我无法想象他进门之后的会发生的事。
而且在我的脑海里,我甚至早就已经脑补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我觉得此刻站在门外的就是住在我对面,每天晚上磨刀的那个怪人,他要杀我!
场面沉寂了几秒,没想到门外的人却是哈哈一乐。
“你别害怕!是艾拉女士让我来的,他说你家大门的锁有问题,得修!”
我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丢了大人了。
也许是艾拉女士离开的时候发现门把手有些松动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于是她找了一个锁匠帮我修门,毕竟我是不能离开这里的。
我拍了一下脑门儿:“抱歉啊!我刚刚真是失礼啊!”
那人又是哈哈一乐:“没关系!艾拉女士说你吃了药需要休息,所以我没敲门,怪我!吓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没有的事!”
我赶紧起身去开门,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
还没来得及打量第二眼,他的拳头就击中了我的鼻梁,我眼鼻一酸倒在地上,这就昏了过去。
又经历了那些零零碎碎的血红色的梦,我逐渐醒了过来。
我被一卷十分眼熟的麻绳给绑在了椅子上,而那个男人,就坐在我的对面。
“你醒了?”
我的鼻梁很痛,呼吸也很费劲,应该是被他那一拳打到骨折了。
“你是什么人…我…我家里没什么钱…”
那个男人把玩着一颗药片,非常像艾拉女士让我服用的那一颗。
“想知道什么,说吧。”
这个问题出乎我的预料,我预想他了十几句可能性最大的开场白,可偏偏就没有这一条。
他见我不说话,又开口道:“问吧,你不是好奇对面那个男人是谁吗?”
说实话,这绝对是我脑海的题库里最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自顾自的开口了。
“那混蛋就是那三个杀人犯中的一个。”
我想起了报纸上说的那三个杀人犯,对面那个消瘦的人就是其中一个?!
“第二个是谁你知道吗?”
我的思绪暂时还无法从震惊之中脱身,他又开口了,看来他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人。
“第二个是大胡子乔格。”
这句话如第二道大锤,狠狠的砸在了我的头顶:“乔格…楼下那个断了腿的乔格吗…”
“没错就是他,那你猜猜第三个人是谁?”
我眼神木然,微微的摇了摇头。我的脑海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个令我浑身发颤的想法,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我。
“你猜对了,那个人就是你。”
我猛的一挣,禁锢着我的椅子甚至咯噔跳了一下:“你放屁!我没有杀人!!!”
一挑眉毛,他说道:“你可是首领。”
他不管我的惊慌凌乱,拿着药走了过来:“好了,差不多了,你该吃药了。”
“我不吃!滚开!!!”
紧接着我的脸上又挨了一拳,嘴巴也被捏开,最终我还是被迫的吞下了这颗药。
霸道的困意袭来,我再也维持不住我的意识哪怕一秒。
终于,我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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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坐在床边舒展着有些无力的身体,嗅着弥漫在卧室里的那股新陈代谢的奇怪味道。
这会儿正好早上六点,闹钟一响我就起床了。
今天我有一件重要的是要做,我必须弄清楚对面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了。
伸手抹了一把脸,嘶,我疼的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我的鼻梁很疼,明明昨天还好好的,真是奇怪啊。
不管了,我来到了窗户边上,刚好和那个男人相对而视,他亲切的向我露出他的一口黄牙。
好恶心,不过我还是强忍着,笑了回去。
奇怪,他变得好老,也就一夜之间。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一定是一场无比痛苦的经历,真是个可怜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