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记忆(七)——摘山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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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家乡的山,家乡的群山和深山,是少年时代留下最多难忘故事的地方,是多少年来梦中回去次数最多的地方。

        老家山多,开门见山,山外是山,山里还有山,802同学曾戏称我们是“山肚子里的人”。在老家,矮一点的山叫岭,高一些的山叫岽。自有记忆开始,我几乎每天都要上岭,每天都要爬岽。很小的时候,就深刻体会到上岭爬岽的艰难,就知道山上宝贝多,山里人吃的、用的都离不开山。山苍子、山桐子、金线莲等等山货,更是可以变成人民币的好东西。靠山吃山的道理,自幼铭刻在心,今天开始要和大家分享少年时代与山有关的故事。

      小时候,缺钱,是家里永恒的主题。记忆中,父亲母亲无数次为几块钱几毛钱的油盐酱醋发愁,为兄弟姐妹穿着鞋靺衣服的开支发愁。那个年代,钱很值钱,人民币非常珍贵,村子里有人民币在身上、在家中的人家很少。而生长在大山深处、密林沟坎中的各种山货,是村子里的乡亲可以换钱的主要产品。因此,进山找山货,淘山货换钱,基本上是解决家里没钱、缺钱的唯一途径和主要方式。于是,从懂事开始,父母亲就经常以“钱”为引子,鼓励我们进山或采摘、或收捡各种山货。

      山苍子,是生长在长江以南丘陵山区的一种经济植物,属樟科,树叶,树枝和花果均有辛辣香味,均可入药。这里说的山苍子,是指山苍子果,这种三、四月份开花,七、八月份果熟的经济植物。上个世纪六、七年代,各地各级供销社都有收购计划,都会鼓励山区老百姓上山采摘山苍子,晒干后论斤而卖,增加收入,是政策允许的正当赚钱门路。因此,村子里周围哪里有山苍子树,有没有开花,结了多少果,早早的就被很多人惦记着。只要绿色的果子一开始变黑成熟,很快就会被人折摘回家。

        放暑假前,班主任肖老师说下学期要求每个人买一本新华字典,全班同学一起买会便宜一些,每个人只要交七角六分钱。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不要说七角六分,就是把角去掉,问父母亲要六分钱,都是大事。于是,我拿着“三好学生”的奖状回家,趁着母亲高兴,把要买字典的事情一说,母亲的脸色立即由晴转阴,虽然没有骂人,但马上说:“山苍子快熟了,今年多摘点山苍子。” 这就是我整个暑假努力摘山苍子的动力。

        那个时候,村子里摘山苍子的人多,比较明显和比较好摘的地方的山苍子轮不到我们小孩子摘,往往被天天下地干活的大人顺手就摘了。所以,暑假以来,我都没有摘到多少山苍子,但心里一直惦记着开学要问母亲拿钱买新华字典一事。应该是八月中旬的一天早上,我在石子岭上放牛时,突然想起来,四月份二姐带我去黄泥阙砍柴火时,看到黄泥阙岽旁边的山窝里有很多成片的白色的山苍子花,当时还跟二姐说,八月份要来这里摘山苍子。二姐还警告我说:“这个窝很鬼,很少人去,最好别去。” 那个早上,我一直都在去与不去矛盾中。去,自幼胆小怕鬼的我,又有点怕;不去,又摘不到山苍子,开学时又怎么向母亲要钱?

        放完牛回到家,大人都去晚稻田里耘田除草去了,我从饭桶里装了大半碗饭,边吃边想去还是不去。最后,还是七角六分钱的新华字典战胜了怕鬼的念头,决定去黄泥阙岽那个山窝摘山苍子。于是,我腰里别了一把小弯刀,背了个箩筐,直奔黄泥阙岽而去。

        黄泥阙岽,是连着冷水坑岽的一座高山,只要天气晴朗,我每天早上出门都能望见那高高的充满神奇的山岽。之所以说神奇,是因为这个山岽植物茂密,常年云雾缭绕,没有山路可以上去,还有很多鬼神传说。在去的路上,我就决定,我就在半山岽的山窝子边上摘看得到的山苍子,绝不进山窝子里面去。

        一个小时后,我来到了山岽脚下,刚拐弯准备上岽,就看到了两棵挂满果实的小山苍子树,大部分果子都已经变黑了,应该是从来没有被人摘过的那种树。于是,我三下五除二,把有果子的树枝用弯刀削下来,用茅草捆成一小捆,置放在一棵明显的松树底下,准备返程时再拿。凭记忆的方向,我在没有路的山埂上往半山腰爬去。八月的骄阳已经把山上的草木烘晒的热汽腾腾,树上可能是知了也可能是其他多种虫鸣声,在无人的山上异常刺耳,令我莫名紧张,有好几次,我都想掉头下山,但一想到四月份看到的那片白色的山苍子花,现在肯定已经果实累累,只要找到这片山苍子,也许可以抵无数次上山的收获,立马又精神倍增,不停地用右手的弯刀劈拔高过我人头的树枝和茅草,奋力向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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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在一个可以看到山下,但望不到山顶的山垇中,我看到了记忆中的那片山苍子树,居然有二、三十棵之多,而且可以模糊地看到树枝上挂满了山苍子果。但是,从我落脚的山垇到眼睛看得到的山苍子树那边,必须下短坡穿过山窝再上坡到半山腰。距离虽然不远,但一想到要钻山窝,心里扑通扑通地打鼓似的跳。我抬头看了一下头顶上太阳,再望了一眼前面的山窝,心想大中午的,阳光猛烈,又不是晚上,那有什么鬼神。于是,再次确认一下方向,自己给自己壮了一下胆,迈开脚步开始行动。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穿过山窝异常顺利,山窝子里藤蔓密布,地上已经没有了草木,山窝子中间还有山泉水让我喝了个够。钻出山窝子,才爬了一两百步,我就立在了一棵山苍子树下,这是一棵半大树,我不忍心砍伐,扯住一根垂下来的树枝,让整棵树弯下腰来,快速地把有果实的树枝树丫削了下来,这一棵树就应该有三、四斤鲜果子。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那几棵太高的、我够不着的山苍子树,我挥动弯刀拦腰砍了下来,没有多久,我的箩筐旁边就堆了一大堆结满果子的山苍子树枝。心里那个开心和欢乐,那是少年心性很难描述的。

        果实太多,个子太小,但这难不倒我。对于我们山里人来说,就怕没有东西、没收获;有东西,有收获,就不怕搬不回去。于是,我坐在树荫下,尽量把稍大一点的树枝去掉,先装了小半箩筐山苍子果,背在肩膀上,然后沿着来的线路,顺利回到山垇上。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往来应有五、六次后,我把最后的果子全部装进箩筐,以为大功告成的我,信心满满、无比愉悦地开始了最后一次穿过山窝的行程。可是,接下来发生的诡异事件,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因为最后一筐装的太多,加上人也开始疲劳了,到了窝底,我放下箩筐,喝了点泉水,然后休息了一会儿。可是,当我重新背起箩筐时,眼前居然没有路了,刚才来回走了十几趟的、我自己走过的路不见了,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藤蔓,我使劲地睁着眼睛,凭记忆的方向往前走,走到哪里,哪里就有藤蔓拦住去路。这一下,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胆战心惊。当“鬼打墙”三个字从脑海里跳了出来时,我把箩筐扔到了水沟旁,大声地哭了起来。

        村子里关于“鬼打墙”的传说很多,那是指在竹林里迷路,而我当时的山窝子里没有竹子。于是,我冷静下来,两眼盯着一个方向看,发现所有的藤蔓都是正常的,半下午的阳光也有照进来,哪里有什么鬼。冷静下来的我,决定暂时不背箩筐,手持弯刀往刚才走过的路(脚印都还在)走去,令人不可思议和恐怖的是,刚刚还有间隔稀松的藤蔓,随着我起身往前走,不知怎么搞的又密密地排在一起,我一怒之下,挥舞弯刀很很地砍了几刀,虽然砍断了一两根,但还是密密麻麻,我走到哪里,哪里就密密麻麻。在惊恐和诧异中,我再次停了下来,心里不断地给自己加油壮胆,半下午那么大的太阳,不可能有鬼。可是,心里想不怕,其实已经冷汗直冒了,而且也开始辩不清方向了。恐惧之下,我攀着一根手臂粗的藤蔓,从藤蔓窝子里钻了出来,窝子外面阳光灿烂,山下的景色一览无余,阵阵山风从我头上吹过。

        被山风吹过的我,突然间有了主意,溜下藤蔓,背着箩筐沿着山沟里泉水流动的方向往山下走去。虽然摔了好几跤,但不久后我就沿着斜坡爬上了山垇,还远远的看到了堆在山垇上的那一堆山苍子。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没有胆量,也不敢继续分段背山苍子回家了,背着箩筐,拿着弯刀,一步都不敢停地回到村子里。然后到塅上找到大哥,放声大哭。于是,大哥又找到二姐,两个人挑着四个箩筐,跟着我重新上山,天黑了才把上百斤山苍子挑回家。

        当天晚上,母亲亲自打了一桶热水,亲自摘了一堆绿绿的抽子叶,放在水里,让我洗澡。尽管这样,我一晚上都恶梦不断,下半夜还发起了高烧。当然,发烧肯定是受到惊吓受凉了,与鬼神无关。以后好几年,我和大哥都去黄泥阙岽那个坡上摘山苍子,也钻过那个把我吓得半死的山窝子,但再也没有遇到过我遇到过的经历。

        这就是当年摘折山苍子的难忘的经历,为了那本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的新华字典,而至今都没有闹明白的恐怖经历。几十年后,父亲过逝时,我陪风水先生去挑土葬墓地,风水先生和我都挑中了我堆放山苍子果的那个山垇附近,把父亲安葬在那里。期间也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留待以后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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