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贝

“泠儿,起来了,快起来了。”

一声声苍老的呼唤将睡梦中的小泠唤醒。她揉了揉眼,揪着被子的手还不肯松开。在床上打了个滚,她才迷迷糊糊想起来,今天要和阿嫲去拾贝。

拾贝……

啊,是了,拾贝!

小泠一个激灵,赶紧爬起了床。

短短的还没到脖子的头发,用旧了的绿梳子匆匆胡乱地捋一捋;凌晨冰凉的冷水,掬起一捧胡乱往脸蛋上拍一拍;几缕头发调皮地翘起来,沾了冷水摁一摁,暂时叫它妥帖下去。小泠套上拖鞋,低头瞅一瞅,咧开嘴笑了笑——总算没有把鞋子穿反。

凌晨的天色还染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漆黑,穿过小巷的风儿仍寒凉如水。小泠看看天空,云像是黑黑的棉絮,边缘毛绒绒的,叫她想起被子。小泠又看看四周围,整条小巷静静的,还在酣眠黑甜的梦境里。

阿嫲挑着扁担,小泠拎着水桶。随着阿嫲果断的一声“走。”祖孙二人便在一片寂静中,踩着星子细碎的光,出发了。

“阿嫲,这么早,我们能拾到贝么?”

“肯定可以。”

“阿嫲阿嫲,我们能多拾点沙儿么?白儿不好吃。”

“当然可以。”

“阿嫲阿嫲,那我想吃炒沙儿!”

“好好,那我们可要多拾一点。”

……

小泠住的小村子,离大海很近。这个村子里的人们靠海吃海。市集上最多卖的便是鲜活的海鲜。游在水里供人挑选的草鱼、黑鱼,在水盆里不知疲倦地吐着沙的花甲,河蚌。新鲜应季的竹蛏,鲜虾,皮皮虾,螃蟹……

不过对于节俭的人家,去市场买来的海鲜,还是不如自己用劳动去换取得的海鲜来的鲜美。

因而每每到了合适的季节,都会有人去离小村子近近的沙滩上,在松软的沙子里,寻找各种各样的贝壳——这就叫拾贝。

贝壳的种类多种多样,但除非是专门靠海做营生的,能拾到的贝寻常就只两种。一种是当地人叫“沙儿”的贝壳,个头极小,小孩儿的指甲盖,可能都比它大一些。大家来拾它,也不是图个什么肉多,也就图个鲜味儿,做个零嘴。

还有一种叫“白儿”的贝壳,个头比“砂儿”大很多。贝壳通体非常漂亮,有着各种各样的颜色:灰黑、橘白、暖黄……最重要的是,它肉也瓷实,能挖到这个,炒个下酒菜或是炖个白汤,是最好不过。

小泠从小就住在这一带,受着海的滋养而慢慢长大。海风抚摸过她细软的黑发,海浪托举过水里的宝藏,送到过她的足边。她不知道来过海岸边多少回,但却还是头一遭在这样漆黑的,夜色还未褪去的时刻,站在这还残着凉意的沙滩上。

她惊奇地睁大眼,紧紧依偎在阿嫲身侧,汲取她身上可靠的温暖,望着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海——在她晶莹的眼底,翻涌出墨色的潮,与暗色的浪。

阿嫲将扁担卸下,扛起了锄头,小泠便乖巧地拎起了桶,奔往海边——这是拾贝的准备工作。待小泠将桶装满了海水后,在寒凉的,裹挟着盐咸味的海风里,祖孙二人开始了拾贝的寻宝之旅。

拾贝其实没多大讲究,只需稍微练练,学会看沙地里,贝壳活动过的细微踪迹,再肯于勤勉去拾,大海总是不吝惜去赠予拾贝者美味的珍宝。

阿嫲的锄头挖开了第一片黑沙。

像是敲入了一片混沙的水浆糊里,声音细沙沙簌簌的,并不花费多大力气。初时什么也没有,一片一片的沙片被刨起,没有一丝贝壳的痕迹。但阿嫲没有放弃,一锄头接一锄头地开垦。

松软的沙子被刨开,挖出了小水洼,小水洼越来越大,泥沙也被堆出了小土堆……

正当小泠有些沮丧时,阿嫲突然俯下身,手往泥坑里一探,一抓一拢,捏出一小把泥来。

她将手里捏住的那团沙泥在边上的小水洼里涮了涮水,笑眯眯地展现给她有些沮丧了的小孙女看。

躺在苍老的掌心里,暖色的贝壳莹净光滑,纹理精致,这正是两人千辛万苦要寻觅的宝藏!

小泠“哇”了一声,眼睛发亮。她兴冲冲地接过白儿们,这些拾到的小贝壳,就被她妥当地安置到了水桶这个新家。

受到鼓舞,祖孙二人都加快了速度。

阿嫲干活又快又利索,锄头在她手里听话地垦开沙地,一片又一片沙泥被坎开。翻出来的白儿躲在沙里。

小泠干活笨拙却仔细,她弯下腰蹲下身去,一个一个仔细地将沙中藏匿的贝壳拾在手心里,一把一把认真在水坑里稍微过去一些泥沙,再一把一把将它们扔进桶里——

得拾得快,这些小贝壳似乎不擅移动,实际上当他们落入泥沙时,不仔细盯着,它们便会逃跑得无影无踪。

“泠儿!这里有几个!快!”

“它要跑啦!我抓住啦!

“泠儿真棒!”

“哈哈哈哈!”

“阿嫲!这里还有诶!”

“这里也是!”

……

月色不知不觉已慢慢退场,天边的天光逐渐出来了。天穹上,柔软的白色与暗蓝,深紫的颜色浅浅交织在一起,织出薄薄的雾霭与薄云,轻轻托着太阳,从海的另一端升起。

借着晨光,小泠满足地看着她们忙活了好一会儿的战利品。

水桶漾动,清亮的波光里,有些偏白的白儿,花纹交错的沙儿,略紫的、暖黄的、深紫的……铺满桶底的沙儿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海风还凉,但是干活儿使她一身热乎。凉风浸润了她的眉眼,稍微舒缓了她的燥热。偏头蹭了蹭汗,她感到非常痛快与欣喜。

一把一把的贝壳,它们躺在水桶里快活地吐着泡泡,就像小泠此刻心里,因丰收而不住涌上心头的快活与喜悦。

别看沙儿个头小,挖出来吃不着什么肉。但只要肯来挖,肯来拾,也可以收获个半桶。就像阿嫲说的,什么都不干,就什么也吃不了。

海水一层一层涌上沙滩,像是无声地提醒:涨潮了。

这也意味着,拾贝也要结束了。

小泠站起身,蹲久了要站起来,腿还有点儿发麻。她小心地迈开步,海浪轻轻冲来,细沙在脚趾缝里穿过,那感觉又痒又奇妙,逗得她咯咯直笑个不停。

一个月螺被莽莽撞撞地滚到了她足边,倒像是大海无声的告别礼物。小泠咧开嘴,眉眼弯弯地捡起这个小小的礼物,这圆滚滚,淡紫的漂亮月螺也落入了水桶中。

阿嫲用扁担挑起来桶,小泠拎着个小的。在水桶兜头晃脑,晃晃悠悠下,也紧跟着一晃一晃的水花声里,她们踩着薄薄的晨光,踏上了归家的路途。

爆开的香油里,倾倒下拾来的贝。剧烈的烟火油响里,沙儿白儿们在热油里打开了壳,在酱料与热火里吸足了汁。捻一把香菜一落,贝的鲜香与香菜香味交织,绽放开鲜美的味道。

熬着白儿的汤咕嘟咕嘟的,和着碧绿的苦瓜,雪白的贝肉熬出略带乳色的浓汤,滚香浓烈。

一家人热乎热乎地吃了贝壳,享受了劳动美味,却仍未散去,聚集在桌前,你一言我一语,从东边乡落的奇闻,到某个亲戚家的女儿如何如何贤惠,谈天说地,论古说今。

阳光是如此温暖,碎金斑驳洒落,小泠趴在桌子上,已经是昏昏欲睡了。

她的手肘边,还有被她认真收集后堆起来,油光温润的贝壳儿。

贝壳儿五颜六色,在光下,仍熠熠生辉着。

你可能感兴趣的:(拾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