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宫墙深几许

【一】

啪。

琉璃玉制成的杯子,在班婕面前被摔的四分五裂。

“陛下莫动了怒气,白伤了自己的身子。”班捷抬起头,嘴上说着安慰的话,眼眸却中没有什么波澜浮动。

男人的怒意更甚,沉声质问:“为何在你的宫中发现了咒诅燕儿的巫蛊。”
班婕望着眼前姿容甚美的男子,因为怒意而蹙眉盯着自己,带着探究,不愿意错过自己任何的情绪变换。这样认真的凝视,仿佛二人是对深深倾慕彼此的恋人。

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翻涌而上,班婕心中涌起一阵感慨,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场景。

那个时候自己多大来着?

才十五啊......

【二】

这是一个拯救者与被拯救者的俗套故事。

班婕的父亲驰骋疆场二十多年,是大韩朝骁勇善战的将军。班家男子世代从军,镇守边疆,是极其鼎盛的功勋之家。

享受了荣华富贵自然要付出代价,班婕自小就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进入宫中成为一颗皇帝稳固班家的棋子。

于是,她便学着端庄得体,姿容秀美而不艳丽,每一步都未曾行差踏错。

怎奈何血脉里对于驰骋边关的渴望难以遏制。又是一年围猎,十三岁的班婕央着哥哥带她去边关玩耍。

她在京都的深宅大院待的太久,从来未见到过这样湖水般碧蓝的天空,萧萧连绵的绿草在眼前绵延。她已经在深宅大院里隔绝的太久、太久......

班婕在飞驰地马背上,她感觉自己的血液燃烧着,变成汗流出来。

那边的尽头是什么?

她驾马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的景物都因为速度的加快渐渐模糊不清。耳边的呼唤似有似无,她这时才听清远处哥哥惊慌失措的喊声:“前面是悬崖!快停下!”

班婕毕竟被娇养在大院中,这时候慌了神,生疏的马术令她难以自救。她渐渐能够看清前方悬崖一抹棕色的线影。

因恐惧紧紧闭上眼睛,她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念头:如果让我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郎君,困在宫墙中装模作样一辈子,倒不如葬在这广阔的天地了。

那个拯救者出现了。他驾着那匹随他征战八方的黑鬃,赶上了她那匹失控地马。

班婕昏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来人,带着一抹赤色,疾风一般。

转醒后,班婕才听说,是太子正好在附近准备围猎,见到此处有马失控便救下了她。

以前便听说太子不仅马术了得,更是胸怀若谷,有人称赞:肃肃如松下风,端得一副爽朗清举得模样。以前班婕从来都只当闲谈听,未曾想到有一天,这流言竟与自己扯上了关系。

不久后,太子重回班家,采纳问名自然不在话下。

或许嫁入皇家也没什么不好,也许这是命运呢?

这是班婕隔着红帘,望着熙熙攘攘的迎亲队伍时想到的话。

【三】

“你说话。”

男子的声音将班婕从回忆中扯出来。

班婕抬头,望着那男子。依旧是萧萧肃肃,风姿特秀,除了日渐成熟的气场外,与曾经并没有什么分别。

班婕有些困惑,究竟为什么,一切都翻天覆地般的不一样了呢?

但是面前男子锐利的视线逼迫的班婕喘不过气,她只能克制着怒气,淡淡到:“陛下说我诅咒燕妹妹,这是要救助上天的。但是有道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假如燕妹妹从未做过大奸大恶之事,那我请求的无理要求上天也不会实现。”

男人貌似有一瞬的愣怔。

她又淡淡开口,却带着嘲讽:“假如没有上天,那我即使求神礼佛也并无用处了。”

话毕,班婕微微福身,转头向内间走去,不再回头:“班家礼佛,这样颠倒黑白的事情我不敢做。当然,也不屑做。”

班婕瘫回床上,脑中阵阵刺痛。她搞不明白,为什么昔日的眷侣会走到这样箭拔弩张的地步。

【四】

那时候先皇驾崩,太子登基不久,政务繁多。班婕只能自己呆在新分封的成舍宫里。

那时候那个男子执起她的手,含情脉脉:“虽然住在宫中,不及旧处温馨,但是有阿婕的地方便可成之为舍。这里就叫成舍宫吧。”

但是虽说如此,由于忙的脚不沾地,那男子也几乎为曾在此处久留过。

或许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在开头便预示了结尾。

但是也发生过插曲。

起初那男子也是念念不舍的。

“阿婕,我命赶制了一架大辇车,你和我一起坐,这样我们就可以时刻在一处了。”男子说话时,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班婕仿佛看见了自己儿时遇见的,那个风驰电掣,驭马而来的少年。

但是她想起了朝中的议论。

皇帝宫中只有皇后一人,朝中各方势力躁动不安,自然流出她是祸国妖妃的传言。不仅如此,更有甚者诋毁皇帝沉湎酒色,荒与政事。

她只得避开男子的目光,低声回应:“陛下,古时贤圣的君王都是请命臣在辇旁的。恐怕此举于陛下的名声有所妨碍。”

她只是微微垂着头,怕看见他失望的目光。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男子的嗓音淡淡的。

知道什么?是朝中的流言吗?

她只能应答:“是,最近听人讲过。”

在那之后,她宫内的人便换了一波。男子很少再来,即使来,也不过是用一餐饭便匆匆走了。

在此以后,她们的关系骤然进入寒冬,再也没有回暖。

【五】

班婕自梦中骤然惊醒,乌夜只是刚刚泛白。一片墨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现在只是有点想那个男人了。

侍女翠儿匆匆过来:“娘娘可有什么不适。”

“没什么。”班婕顿了顿,“陛下......”

话音未落,看着翠儿欲言又止的表情,班婕便明白了:“陛下今夜宿在燕儿那处吧。”

翠儿点点头。

还记得当年男人刚刚登基,处理政务累了便留宿书房。班婕一个人不习惯,夜里时常惊醒。

男子知道了,便给了他一个允诺:“若是你今后在夜里惶惑不安,就到为夫身边来,随时都可以。”那时他对着她的笑容还像旭日一般。

班婕默默摇摇头,不知为何,自己近日总是想到曾经的事情。

在她和那男子因为步辇的事情不欢而散后,陆续许多美人接连被选入宫中,燕家姐妹是其中之一。飞燕、栖燕两姐妹,体态婀娜,善于舞蹈,颇受皇帝宠爱。

今早男人来质问的,就是燕家姐妹向他告状,声称自己在宫中用巫蛊之术,试图诅咒栖燕。

其实这样的事发生不止一次了。

班婕淡淡的想,或许现在分开也没什么不好,命运使然吧。

她似乎也没有感觉到有多伤心。

【六】

“去侍奉太后?”男人的声音难得的有些吃惊的情绪。

“是。”班婕回应。

“为什么?”男人的目光一如即往的凌厉。

班婕犹豫了一下,最后一次见面了,她想说真心话。不想让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都显得委与虚蛇。

“既然我与陛下之间没有爱了,那便守着温馨的回忆,也比叫时间碾碎了好些。”

男人沉默了半晌,淡淡笑了,笑声中似乎有种自嘲。

他说:“如你所愿。”

班婕来不及细细分辨,笑声便消失了。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班婕愣了一会,忽然听见啪嗒啪嗒的声音。

一抬头,铜镜中的人早已泪流满面。

【七】

班婕出宫的那一天,男人也没有再看过她一眼。

倒是有个不速之客来了。飞燕一袭红衣,却是蒲柳之姿。

“皇后娘娘。”飞燕的声音谈不上多愉悦,只是淡淡的。

“燕妹妹,何事前来?”

飞燕看着面前女子自若的神色心中感到复杂,她既对于一个后宫中劲敌的离去隐隐感觉兴奋,却又似乎不忍心看到她故作淡定的姿态:“定北王已经在宫外候着了,马上要和班姐姐分别,妹妹倒是感觉有些不舍。”

班婕看了她半晌,勾起了一个微笑:“聚散无常,不必难过。”

似乎班婕从未有过惊慌失措的模样,至少飞燕进宫以来,她从来未见过。

飞燕咬咬唇,“姐姐马上要走了,妹妹想问个明白。”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困惑她已久的问题。

“姐姐的心究竟在陛下那,还是在定北王那?”

班婕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为何有如此一问?”

看到班婕坦然的模样,飞燕才明白,原来陛下曾经夜夜的低沉原来只是一场庸人自扰罢了。

“那姐姐为什么要自己要求去定北的封地呢?”

“只是我想要陪伴太后罢了,假若太后在南平王的封地,我亦会去。”

飞燕有些不甘心,继续追问:“难道姐姐对于定北王年少的施救,成年的陪伴和帮扶未曾有过动人吗?”

班婕有些愣怔,似乎在回味什么。

原来,是定北王救了她啊。

半晌,她只是淡淡的笑:“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吧。”

安排了这样的巧合,又安排了这样的误解。

【八】

出城这一日,阳光和煦,就像十五年前的那个春天。

宫外散布者送行的人。

她在马车内,却听得到和风轻拂草地的莎莎声。她闭着眼,马蹄的踢踏传入耳中。

好像是她骑着马。

希望能够到最远的远处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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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成帝幸赵飞燕,飞燕谗班婕妤祝诅,于是考问。辞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善尚不蒙福,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诉;若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

                                                                                                                                                ——《世说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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