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纪念我那在天国的父亲。
在原始社会,人类为了获取足够的食物,不得不想方设法猎取野兽禽鸟,这种活动叫做打猎。为了生存,原始人大都成为猎人,而打猎,又几乎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当农业和畜牧业充分发达,生产足以满足人类需要的时候,打猎活动就具有了多方面的意义:可以练兵,可以娱乐,可以健身,甚至可以选拔人才。
父亲打猎纯碎是为了获取食物、增加营养。
父亲的打猎,是小儿科,只是打打“雀仔”而已。
父亲打猎的工具是砂枪,一种古老的猎枪,我们称之为火药枪,弹药是火药加铁砂。父亲打猎只打鸟,我们爱管他的猎枪为“鸟枪”。父亲很爱他的枪,也许因为他曾经当过大队的民兵营长之故。现在镇里面的武装部长已经不配枪了,被戏称为“无枪部长”。但那时候的村一级(当时称为“大队”)的武装部长是配枪的,还经常举行实弹射击训练。父亲说,当时他的配枪是驳壳枪,还配了一个木质的枪盒子,可以像袋子似的挂在肩膀上背着,枪盒子便晃在后腰的地方,枪把上系着一条红绸带,非常的醒目。父亲衣着很整齐,经常把腰束起来,系的皮带也是军用皮带,人显得很精神。后来,地方武装加强了枪支的管理,父亲的枪上缴了。此后,父亲便迷上了玩砂枪。当时只要申领了一个“持枪证”,是允许私人藏有猎枪的。当然,不是随便谁都能申领到持枪证的,因为政审很严格。因此,谁家持有枪,在当时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家里有枪,说明你是政府信任过的人。
父亲的枪从来不让我们摸,父亲说枪容易走火,危险得很。其实,砂枪是很安全的,因为只有开枪前才给枪装上点火的“鸽码”(这只是我们的叫法,这东西的学名待查)。“鸽码”是买回来的,样子像今天的一排排的药片,制作的材料是纸,那纸像包住一粒药片一样包住一点特制火药。这么一点火药经撞击,能点燃,产生火花。父亲用牙膏壳给火嘴做了一个套套,用筷子把“鸽码”压在套套的底部,有了这个套,“鸽码”便能很好地套在枪的火嘴上了。
父亲擦枪和做“鸽码”的时候,我总爱坐在旁边傻傻地看着。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头的,只是爱看罢了。那时候的父亲,是我的大偶像,曾几何时,我多少次暗暗地想:等长大了,也要拥有像父亲那支一样的枪。可是,理想很丰满的,现实很骨感,我现在也是父亲当年那个年纪了,拥有一支枪的愿望也没有实现。其实,现在社会治安很好,一片和谐,加上枪支管制更严了,完全没有必要拥有一支枪。
父亲一有空便扛着他的爱枪去打猎,给我们增添营养。其实当时也没有什么猎物可打,父亲打的只是鸟。我们客家对鸟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叫做“雕”,打猎,我们称之为“打雕”,即便打的是小小的麻雀,也说是打“雕”,射雕英雄传的“雕”。呵呵。
父亲通常是一个人去打雕的,我几次想跟着去都被轰了回来。这件事,我把它写进了散文《鸟枪》里了(《稔言熟语》第170页),文中的我还是我,爷爷,其实便是父亲。为什么要把父亲写成“爷爷”呢?因为我不愿意父亲这样对我们,我理想中的父亲是会带着我们满山跑,逮野猪、打山鸡、打鸟雀的,就像现在年轻一代的父亲带着儿子踢足球、游泳、跑绿道一样。可是现实中我的父亲没有那样做,我也写不愿意破坏我童年那美好的愿望,于是便把父亲写成“爷爷”。
父亲枪法了得,只要我们听到“嘭”的一声枪响,在家马上生火烧水等着劏小鸟肯定错不了,晚上一定有菜可加,父亲肯定不会空着双手回来的。
父亲的猎物,通常是给母亲和我们兄弟姊妹祭五脏庙的,他半点不会吃,只是乐呵呵地看着我们吃。
孩子逐渐长大了,父亲出门走江湖的日子便多了起来,打雕的次数便逐渐减少了。父亲每次出远门回来,会在夜里打打空枪,清清在枪管里久藏的火药。为什么要在夜里打呢?据母亲说是为了打那些看不见的鬼怪。其实没有别的,即便父亲是中午回来的,他多数会去自己的田头地尾看看庄稼的长势,到猪舍看看猪长膘没有,到牛栏看看耕牛肥了还是瘦了,或者跟邻居聊聊近况,问问这,问问那,他忙得很呢!所以只有夜里才有空打枪。再后来,父亲便不打雕了,只偶尔打打空枪,清清枪管里久积的火药。父亲的这个习惯,本里村外的人都知道,只要晚上听到“嘭”的砂枪响,人们便知道我父亲回来了。于是,找他聊天的,找他看八字选日子的,找他求符咒的,第二天一早便陆续登门了。
话又得说回来,母亲说夜里打枪是打那些看不见的鬼怪,也许是有她的道理的。据母亲说,孩子小,夜里经常做恶梦,她本人也做恶梦,父亲夜里打了枪,大家便都能安睡了。她告诉我们说,那些恶鬼都被父亲开枪打跑了,不会出来作恶吓人了。我们听了,的确心安了,觉也睡得特别安稳。呵呵,就是这么神!
父亲不打雕了,我曾痴痴地想,等再过几年,他也许会把枪传给我。可是,父亲没有把他的爱枪传给我,也没有传给哥哥、弟弟,而是把它送给了别人,一个他信得过的人。父亲的理由是,不想我们持枪闯祸,说我们血气方刚,容易冲动,再说生活好了,营养丰富了,不需要靠打雕来补充营养了。其实,那时候毁林开荒很厉害,也没有什么鸟可打,近十年八年,山上种满了沙糖桔,山林也长起来了,各种鸟类才渐渐多起来。我们不懂枪,现在国家对民间是禁枪的,没有持枪证,家里有一把枪是犯法的。因此,父亲没有把枪传给我们,我们一点儿也不介意。
每当夜里做了恶梦,我都会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的猎枪,想起父亲在夜里打枪驱赶那些看不见的鬼怪的情形。暖暖的被窝,安稳的酣觉,夜归的父亲,“嘭”的枪声,儿时的一切,仿佛是在昨天。
父亲走了,猎枪没有传下来。父亲和他的猎枪,却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暖暖记忆……
(原创作品。图1为作者父亲,其余图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