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是一个红衣男子,手执一柄银白长剑,冷光四溢的利刃边界生出血色倒刺,艳若饮血。
此时,那个红衣人手执长剑,飘忽不定,几圈起落之后,空中便结出一个水色冰印,与此同时,相柳长尾浓泽亦双双袭来。
千夙踏云而立,朗声道:“退!”
前川应声间,驱灵力,收龙声,一闪退出冰印之外。
风云突变,地动山摇,他身后浓雾黑泽横冲而来。
“千夙……”我心上一惊,遥遥唤了他一句。
千夙闻声,回头望我,一双美目澈然平静。
我心上稍安,凝眉细瞧时,果然见相柳的所有袭击,在碰到水色冰印时被悉数化去,连其庞大身躯,都在瞬间便弹出去十多丈远。
“砰——”
一声巨响之后,有阵阵沙尘飞起,我扬手挥去有些呛人的灰尘,将目光落在千夙身上。
他一手执苍术,一手负于背后,飒飒于云端而立,见我目光,眉目一扬,启唇道:“方才千钧之际,你唤我做什么?”
我瞪他,“你也知千钧之际,那回头看我做什么?”
他抛给我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便将目光移开了去。
与此同时,有震耳欲聋的叫声,越过飞扬的尘土响彻天地,不多时,那九颗令人生厌、绿油油的庞大头颅,又在远处缓缓扭动了起来。
千夙神色未动,只稍加思索后,便立即飞身直朝相柳而去。
我迈了脚便要追过去,哪想突被一节带了灵气的手臂给挡了回来。
我不解地瞧着前川:“做什么?”
前川那张脸波澜不惊,低头望我时,也是少见的云淡风轻。
“爹爹要我护着你。”
我疑道:“何时,我怎不知?”
前川微扬了头,“他方才看了我一眼。”
我愈加惊愕。
“他方才也看了我一眼,难道是想我护着你?”
前川再不回话,手臂仍牢牢挡在我身前。瞧他架势,仿佛我才是那个要与千夙大打出手的凶兽。
千夙的身影离的远了些,瞧不太真切,只是偶尔会传来几声相柳的嘶吼。
一个是上古凶兽,一个是只剩一半神力的上古神龙……他们的战况,究竟如何,我一时也没了定数。
“前川山神,我们过去瞧瞧吧!”
“静候!”
“……”
“前川山神,我们还是过去瞧瞧吧,要是千夙敌不过相柳,你还可助一助他。”
“爹爹……六界八荒,鲜有敌手。”那语气,简直高傲地快要上天。
“……”
我该怎么以尽量和缓,又不惹他注意的语气,告诉这个傻孩子,他的大龙爹爹,此时神力不足一半了……
真是为难!
“前川……”
“七华上仙还是静静待着吧!”
我沉下眸子,露出一副痛心之色,“想上尊大人当年救你于苦难,悉心照料你几千年,还破例为你塑了仙身。哪想今日,他孤身与凶兽恶斗,你却只冷眼旁观,当真是……”
前川的手臂晃了晃。
我见有戏,声音更加低了低,“哎,不知现下上尊大人有没有受伤,若是不留心受了伤,他身边连一个帮手都没有……”
“七华上仙,我们还是……去瞧一眼爹爹吧!”
我不满道:“你还叫他爹爹?”
前川垂下手臂,“爹爹又听不见!”
所以他听不见时,你就能这么叫他了?
啧……真是!
“不去么?”前川走了几步后,见我未动,又回身唤我。
“去。”
方才的方才,我就想追过去了。
绕过有些狼藉的尧山残垣,打斗之声便传了过来。再往前几步,越过一个低矮小山,便瞧见了山脚处正与相柳对峙的千夙。
短短一会儿光景,相柳的模样却已与方才大不相同,甚至有些可笑。
只见它莹绿的身体上,处处都有如火灼过的痕迹,分向而长的九首脖颈上,多处坠着红色布袋,沉甸甸的。它脑袋微微一动时,那些个红色布袋便会随之晃动。
那模样委实奇异,像是……
对了,像是碧绿的扶桑树上,突然一夜之间挂满了血红的灯笼,在黑夜里闪着水波红光,惊悚又可怖。
相柳的头动了动,似乎想甩掉那些沉重的布袋,可无论它怎么用力,布袋却是一个未掉。
千夙朝前迈了一步,相柳的身子竟有些摇晃战栗。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归灵墟的上尊大人,就算是失了大半神力,对付区区一介凶兽,仍不费吹灰之力。
“相柳……”千夙神色淡漠,语气轻松,“不说一说,蛮荒那种一入便永世难出的鬼地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相柳在他的威压下,全身一颤,磨着尾骨生生后退了大半截。
千夙又朝前一步,一字一句道:“或者说……这六界内,有妖魔生了异心,才将你从蛮荒扯了出来?”
相柳未有人形,所以面上表情便也难以分清,可我分明在那一瞬间,从它忽闪不定的眸子里,瞧见了一抹惧怕。
仿佛是身不由己,从骨血里生出来的一种战栗。
不是怕千夙,不是怕前川,更不会是怕我……
“或者说……这六界内,有妖魔生了异心,才将你从蛮荒扯了出来?”
对,是千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个上古凶兽,眼中身上,所有与生俱来的凶悍戾气一瞬间便泄了下去。
千夙似乎也觉察到了,指尖白光飞出,苍术飞跃而起,瞬间涨大呈遮天之势压在了相柳头顶。
“说……是谁?”千夙声音沉了沉,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
那三个字太过低沉,也太过蛮狠,就像是已经极力压了怒气,却仍是翻滚着滔天怒意。
相处六百余年,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千夙。
他背对着我而立,瞧不见他神情,入了眼的只是他手执苍术,红衣如血。
前川说:“爹爹……似乎生气了!”
我瞧出来了,他生气了!
不是气我给他吃野草毒花,也不是气我将肉烧焦,更非气我给他饮了那蚀骨花茶……
而是气……
气什么呢?
我懊恼不已,暗恨自己竟也说不上。
“哐当——”一声传来,随目望去,原是相柳退无可退之际,一颗头颅撞上了变大的苍术。
它立时如受了极大痛处,龇牙咧嘴轻颤片刻后,便迅速将那颗头颅圈在了其余几头之间。
千夙似已失了耐心,双手扬起,虚空一落间,苍术也随之压下。
相柳方才受过苍术的亏,眼瞧着苍术下落之际,九首不约而同聚在一起,向地下匍匐,妄图一避,岂料苍术一侧剑面一卷,便擦着地面极速而过。
“收!”
随着千夙的那声低呼,苍术愈加变大,红光炸开,两侧剑面分而围之,眼瞧着便要将相柳困于其中。
风卷残声,飞沙如雨。
然,苍术两侧剑面终究没有合在一起,相柳用它那节泛绿长尾做盾,挡住了苍术的闭合。
苍术盈盈一顿之后,剑气再起,瞬间便切进相柳长尾内,相柳吃痛,仰天长呼,骤时,它九首如九条撑天长柱,直直而立,连苍术似乎都被它撑的又大了些。
“砰——”一个红色布袋在它颈上炸开,随着鲜红血气,腥臭之味也随之而出。
原来那些沉甸甸的布袋里所装之物,竟都是相柳自身之血。
相柳之血,沾之,可阻灵力,可挡神器。那些布袋,想必是千夙为了不让苍术粘上相柳的血才如此为之。
可眼下苍术被那爆开的血迹侵染,红光肆虐之后,便以人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缩小。
千夙见此,扬手招过苍术,又欲起身而去。
恰在此时,相柳带着霸道狠毒的凶兽之气身形暴起,颈上布袋受此怪力,刹那间四散飞出。
“砰——”一个布袋在相柳头顶炸开,伴随着血迹呼啸而下,相柳如一颗从天而降的巨石一般,扎进了土地中。
“砰——”一个布袋在千夙头顶处炸开,正挡住他追去的步伐。
“砰——”又一个布袋炸裂开来。
千夙身形暂退,似一瞬想到什么,便急急回头望向我和前川。
他脸上的怒色还未褪去,眼中的一丝痛处也还没来得及隐去,便以那副模样与我四目相对。
清绝?高傲?寡淡?怒火中烧还是万般悔恨?
似乎都有,却似乎都没有。
我疑惑,震惊,一瞬间似乎对他极其陌生。
我想不出,那个活了十九万年,六界八荒皆尊为大人的他,还有什么能换他一怒,得他一悔?
少中又少。
我不知他是何时过来的,只知道等我回过神时,他已经立在了我面前。
红衣飒飒,眉目一如往日,清澈寂静,波澜无华。
“砰——砰——”
炸裂的声音不停传入耳中,漫天血色如雨倾泻而下,仿若盛开的万卷红梅,随风而起,落的洋洋洒洒,红了土地,红了草木,亦红了清澈素净的明亮眼眸。
“怎么,吓到了?”千夙突然问我。
“没有!”我皱眉作沉思状,“只是突然觉得,这样的红色和漫天红梅很像。”
“像……像下了一场血雨。”
千夙一手撑在我肩膀处,拿鼻子哼道:“若不是我过来落了这道结界,你……你和前川怕是早被淋了一头血水。”
我再欲回话,却突觉压在我肩上的那只手臂滑了下去。
“千夙!”
我大喝一声,立即伸手揽住倒下的千夙,不料他身子甚重,我没扶住他,反倒被他重压着随他一道半跪在了地上。
“爹爹……”前川从我们身后冲过来,扶在了千夙另一侧。
千夙身子微颤,脸色惨白,显然是灵气损耗过度之相。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