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上教私塾·少年君子

山中环境很好，每天树的影子转到墙上又回到地上，星星也比别处多几颗。除却白天学生们的不长进，这里也不失为一方净土。佛系生活才刚开始，梦想做葛天氏之民，每天又免不了和学生生气，和我初衷想去甚远。我心里反思自己，难道是我自己做的不好吗？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平时和他们玩得太开，失了分寸，现在也是自食其果怨不得别人。

隔壁班里有一位长年待在书院的少年，我见过他很多次，每次都向我鞠躬问好，面色安静皎然，执礼甚恭，我对他心生欢喜，有股天然的亲近。我打听他的事迹，知道他叫张成一，《论语》可以一字不落从头背到尾。最使人敬佩的是他竟以《论语》指导自身言行举止，时常检视自己的过失，他十八岁了。

吃完晚饭休息的时候，我有时候碰到他便和他闲聊几句，久而久之我们熟络了。我问他:“你为什么读经呢，不去学校读书不怕耽误考大学吗？”他一言不发，眼睛看着天，在想如何回答我。成一真诚的样子，融在夕阳的金黄色余晖中，真是一幅使人观之落泪的图景。他终于有了答案，据他说是因为喜欢国学，在这里可以学到很多做人的道理，心里很充实。在山里也轻松自在，不会有很多压力。我知道他家里条件很好，便问:“你家里那么有钱考不考大学都无所谓吧？”成一听到我这样说倒不好意思起来，对我说:“家里的钱再多也是父母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孩子要是不成器，留再多的钱也会败光的。孩子要是争气，也没有必要花父母的钱。”他说完赶紧补充了一句，这是老师教给他的。

对于成一我是心存敬畏的，把他当做自己的老师。他在餐厅吃饭时，看见小孩子碗里有剩饭便吃得干干净净。有时候一碗剩饭从中午放到下午，学校不许倒剩饭，就一直在那里放着。成一看见了便把它吃完。他好几次，把垃圾桶里别人扔了的烂了一点的水果洗干净拿来吃。他并不谴责别人，只是默默地做给别人看。很多人都嘲笑他捡垃圾吃，他也不以为意，从不放在心上。他说，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

成一以前不是这样的，在体制学校的时候老是打架旷课，和父母的关系一团糟，父母没有办法只好把他送到这里来了。第一年的时候他在书院老是捣乱。第二年他妹妹来看他，小女孩十二岁，见到他很高兴，一直说很想念哥哥，缠着他一直撒娇。临走的时候对成一说:“哥，我发现你变好了，起码会对老师鞠躬。”见到老师鞠躬是书院的要求，成一听了心里很惭愧，觉得当不起这句话。知耻而后勇，从此他对自己要求严格，再也没有和老师同学闹过别扭。成一是很爱干净的人，偏偏宿舍其他人不怎么打扫宿舍，他心里想《论语》里说:“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对别人要宽容，不能因为他人一点不对就排斥他们。他想感化舍友，使他们主动打扫卫生，一个人扫了一星期宿舍，结果还是没有人知耻后勇。他又打扫了一个月，后来换了宿舍才作罢。我问他:“你不伤心吗？他们并不领情。”他想了想对我说:“君子固穷。”他早就有心里准备，得失全不放在心上。

我每每向成一表达敬佩之情时，他都受宠若惊，连声说自己懂得太少，需要不断学习。他是懂得少，但他做得多，这就足够了。我惊讶于一个人能如此约束自己，他才十八岁，前途无量。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