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母女两人各怀心思,琢磨抓坏人找证据的事。彭淑萍买了条狗。李怡自作主张上学中途溜出学校去寻王白头。她和王白头还没说几句话,被买狗回来的母亲抓个现形。母亲押她回家。王白头和他的狗头军师觉得其中有猫腻。
“狼牙”带回来,李怡非常高兴。她认识这条狗,上次说想再养条狗,其实就是“狼牙”。她见母亲拉狗吃力,讨好地主动要求帮忙。彭淑萍见她一脸知道错了的样子,心中有气,可马上进街道,路上行人渐多,不好发脾气,心说:“回去再收拾!“
李怡像个话唠一样嘴不停点。她听到母亲买“狼牙”花了五十块钱,禁不住抱怨:“那会你要听我的,咱就是白得,还是他娃主动问我要不要呢?结果你非不要,你看看,这不多花五十块钱!”
彭淑萍本来就觉着贵,听她这么一说,心情更不好了。想到买狗的原因,“顺便”就想起她俩为啥一块回来,强忍了一路的气,又冒上来。
进了门,插门栓,转身看到李怡还在围着狗打转转,书包都不知道放下,她心里来气,从后头猛推了李怡一把。李怡没防备,一趔趄,差点倒到狗身上。她一回头,看见母亲铁青的脸,才想起自己眼下情况不妙。
见彭淑萍四下踅摸,她忙站直立正,双手在母亲和自己间建起一道屏障:“妈,妈,你先别急,我给你说个好消息。”
彭淑萍没踅摸到趁手的东西,弯腰脱鞋,嘴里同时问:“好消息?你还有好消息?”
鞋底第一下落到李怡背上时,她正好说完第一句话。她说的是:“王白头不是那个人。”她东跳西跳地躲鞋底子,说话声音忽高忽低。
彭淑萍手不停,嘴不停,连给了她十几下,也弄明白了王白头为啥不是那个人。
02
李怡是通过她和王白头的对话和他的反应推理出来的。彭淑萍打累了,扶着腰喘气,断断续续问她:“反应?推理?合着你比警察都厉害?”
李怡离母亲远远的,又不敢太远,两手仍挡在身前,答:“不是我比警察厉害,是王白头太老实。”
她说如果王白头是那个人,见到自己马上该慌了,还敢走过来?走过来表情多少会有显示,可他一脸懵的样子,明显不知道昨晚的事。
“说不定他连咱家地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哎!还说你聪明,聪明个屁,”彭淑萍扔下鞋子,脚去趿拉鞋,身子七扭八扭,但不忘讽刺女儿,“他要是不知道,上次咋瞅空子溜进咱家的?”
李怡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双手鼓掌,“妈,还是你聪明。”
难为女儿心疼自己受惊,用如此拙劣的演技讨好她,彭淑萍的气出了大半,她穿好鞋,一踮一踮走到绳子前收衣服。李怡狗腿地过来帮忙。彭淑萍故意不看她,可收了一会儿,还是停下来,转身对女儿正色嘱咐:“以后这种事有大人操心,该咋办我会想办法,你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去找谁。你想想,王白头是啥人?他即使不是个杀人放火的强盗,总也不是正经人,你去寻他,让别人看见,又有话说了。”
“妈,我听我同学说王白头不是个坏人。他们说他偷鸡摸狗、顺手牵羊这些,其实是为了他奶。”
彭淑萍又停,又叹气,再次嘱咐:“他是不是好人你都不要和他牵扯,你忘了你爸从小叮咛你:女子娃,不要单独和男的呆一起,尤其——”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李怡抱着衣裳双手合十挡住脸。从她懂人事起,李兴发就嘱咐她,女子娃,不要跟男的单独呆,哪怕自家亲戚也不行,尤其——尤其之后的话是重中之重,他每次都强调三遍——尤其不能让男的碰小背心和小裤衩盖着的地方。
李兴发不光自己念叨,还常对老娘和媳妇耳提面命,说到后来,只要他说到“尤其”,彭淑萍就跟这会儿的李怡一样,求他: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后脑勺都疼了。
03
李怡挨了一顿打,倒不觉得怎么难受,她自己分析,可能是因为这顿打没白挨,她帮母亲排除了目前最后一个嫌疑人啊。一晚上她的心情都很好,写作业也哼哼唧唧的。
彭淑萍坐她旁边做针线,见不得她这副样子,忍了一会儿,把针在头发里抿了一下,刺她:“高兴啥哩?有啥高兴的?王白头排除了,你就没有嫌疑人了。没有嫌疑人,说明人人都有嫌疑,范围更大了,这下看你咋办?“
“对哦——“李怡停住笔,托着下巴一想,是这么回事哦,她透气的眉头夹出个“川”字,眼睛斜四十五度看向右上方,这个姿势表示在思考,她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个问题实在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便把头转向母亲:”那你说下一步该咋办?“
彭淑萍用嘴咬断线头,把缝好的衣裳举起来抻抻,在李怡身上比了比,不紧不慢地说:“该咋办就咋办!“她把衣裳叠好,放李怡睡的这头,通知李怡,她要下地。
李怡一听就急,“那咋行?坏人还没抓到呢?”
彭淑萍掸腿起身,去倒洗脚水,李怡没听见她回答,站起来跟在她身后转来转去,“万一他再使坏呢?不行,不能去!”
“起开,”彭淑萍用脚踢了她一下,“那咋办?坏人一天抓不到,我就一天不下地?草不拔了?粮不收了?咱俩喝风吃屁去!”
“妈——你要听我的话呢!至少过几天啊!”听到外屋狗的哼哼声,她急中生智,“最起码等‘狼牙’跟你熟了吧?那时你再下地,有‘狼牙’跟着,我才放心。”
“你啥时这么关心我了?你不是一直嫌我烦嫌我无情么?你不是说我比不上你爸半点么?还说恨不得现在就考大学摆脱我?我要是被人害了,不就没人管你了?你不就彻底自由了?不是正合你意?吁——舒服!”彭淑萍脱掉袜子,把脚放进热水盆,发出舒服地‘吁——“声。
李怡被这几句话真弄急了。她站在母亲面前,脚跺得蹦蹦响,甩着两只胳膊,气急败坏,“你现在咋说这话?我啥时说你被人害了我就好了?我就是有时嫌你烦嫌你没人情味随便说说,你现在用这来怼我,真的是,我真是替你白担心——”说着,便要收拾东西回自己房间。
昨天晚上,母女俩意见不一致,彭淑萍脑子晕乎乎的,也没想到让女儿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今儿清醒了,吃过晚饭,她把李怡的东西收拾收拾,全搬到自己房间。
“最近不安宁,咱俩一起睡,等事情过去了,你想回去再回去!”
李怡自己睡惯了,不愿意,彭淑萍坐床边疲惫地劝她:“你听妈一次话,别让妈晚上睡觉都不安宁。”
母女俩的同屋生活还没开始,她就用这句玩笑话成功地惹恼了女儿,见李怡真生气了,她才按住她的手,解释:“你放心,我不会真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可是你看,他在暗咱在明,他不动弹,咱难道啥都不干?咱总不能一直受他制约吧。让他知道了,还以为咱胆小怕事,要是这个弱点被他掌握了,以后岂不是任人搓扁揉圆?”
李怡站在原地静静地听母亲说。“我想了,咱不能被动。”母亲下了结论。
“那你就去下地?”
“你别急,先听我说完。”
05
彭淑萍告诉女儿,她的意思是,现在狗也买了,也认识,顶多熟悉一两天就行。她当然不会一人下地,她会叫上伴,再带上狗,绝不单独行动,别人去她去,别人回她回。
“你保证?”
彭淑萍闭两下眼睛,点两下头,示意绝对守约。
第二天下雨,下不成地。李怡开心地拿着伞上学去了。
第三天转晴,但地里泥泞,还是下不成。李怡又开心地唱着跳着上学去了。她巴不得多下几天雨。
可是人不能贪心,第四天,又是大太阳。
05
彭淑萍是下半晌去的地里。这是她特意挑的时间。
她和别人一起去的,还带着狗。她们在地里一直干到晚饭时间。别人回去了,她因为多耽误了几天,加上天气原因,前几天拔的草,有的又长了回去,地里还冒出一些新草,所以,她又说让人家先走,她再干一会再回。
别人不知道发生过的事,见她坚持,没有再劝。
彭淑萍背对地头,干着退着,每隔一会儿,把拔下的草拢成堆,一点点抱到地头去,忽儿下蹲忽儿弯腰忽儿起身,离地头只剩一点距离时,她觉得腿和腰酸得厉害,看着活也快完了,便坐下歇息。
狼牙在地里玩了多半晌,觉得没意思了,躺在地头的树荫下睡觉。周围很静,偶尔吹来一阵风,附近的树叶扑簌簌响。
彭淑萍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啃,狼牙嗅觉灵敏,闻见味,跑到她身边蹭饭。她从一个袋子里拿出几块骨头,狼牙见了,尾巴差点摇到天上。
彭淑萍却没有直接给它,而是一扬手,把骨头扔到二十多米外。狼牙以为是捕猎游戏,箭一样冲了出去。
彭淑萍自剩她一个人起绷紧的心情,放松了些。她坐在草上,啃着干馍,看着远处时隐时现的狼牙的背,吹着晚风,心里计算着时间。
学校今儿有活动,李怡大概会晚回来。看月亮上升的样子,差不多也快放学了。等吃完这块馍,把这些草拢拢,抱到地头,她也准备回家了。
空气里突然一阵寂静。没有任何征兆。
彭淑萍觉得身上的汗毛“哗”一下全部竖起,她的头皮莫名有些凉,有些麻,头发有些扎。拿着馍的手瞬间都不敢动了,头也不敢抬,只能把眼睛慢慢的、悄悄的,几不可见地往上抬了一点点,视线向远处延伸了一米多。
她看到,在月色的映照下,拔完草的裸色的土地上,庄稼间隙,叶子摇动之间,有一片黑影,左右突出两个角,正慢慢、慢慢,向着她,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