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说王维”之——被误读为“情诗”的两首名作

    唐天宝六年(747)农历十二月的末尾,身处辋川的王维,忽然想出去走走。

    此时的辋川,因为周遭被山环抱,寒风未至,气候如江南般和煦。

    王维觉得一个人无趣,便带了一个仆人。

    山色依旧,微风习习,不觉来到附近的“感配寺”。

    寺里住持很热情,留王维吃素斋。

    平时自己的话挺多的,今日怎么觉得“无趣”?

    闲坐了一会儿,王维便告辞离开了。

    出得寺门,王维便把仆人先打发回家了:你先回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独坐山石,王维暗自摇头,须臾,忽然哑然失笑:这是想裴迪了!


    分别的时间似乎不短了!

    裴迪独自在家里温习经书,准备明年的科考。

    日子久了,说王维不想念裴迪,那绝对是骗人。他只是“猥不敢相烦”,读书人死要面子啊。

    裴母“希望儿子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心情,王维是理解的。正如他理解自己的母亲崔氏一样:“男儿当自强!十五岁就独自闯四方......”

    思念至深,便酝酿“发酵”成诗。于是,王维便付诸笔端,以《赠裴迪》为诗题,真情流露,一挥而就......诗已成,准备见面时,再交给裴迪。

    写罢细读,王维自己都不禁脸红。

    为何?且看一下其中诗句:“携手本同心,复叹忽分襟。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


    怎么样?这诗读起来,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喔。

    后世诸君读此诗,如果不了解背景,势必容易理解为,这是“痴男”写给恋人的“情诗”。

    趁裴迪还没有读到,我们姑且先睹为快——

    《赠裴迪》诗曰:

    不相见,不相见来久。

    日日泉水头,常忆同携手。

    携手本同心,复叹忽分襟。

    相忆今如此,相思深不深。


    这首诗不甚有名,议论的人并不多。

    但是,王维的另外一首诗《相思》,可谓是家喻户晓。

    诗曰: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千百年来,红男绿女们把它当作“情诗”经典,反复吟唱,如泣如诉......

    殊不知,这首诗还有另外一个诗题——《江上赠李龟年》。

    没错,这诗是写给唐朝“首席宫廷乐师”李龟年的,本意是吟诵“友情”。

    “安史之乱”后,颠沛流离的杜甫,在湘江边上见过李龟年,唱的主打歌曲,就是这首《相思》!

    唉,假作真来真亦假。

    这“美丽的谎言”,似乎没有必要“戳穿”!


    言归正传。

    裴迪闭门准备科举考试,许久未露面。

    崔兴宗倒是去看过他,给王维带回话说:裴母看得很严,自己在他家,也没敢多待!

    王维宽容地笑笑,也理解:科举毕竟是读书人的大事,裴迪也不能,老是顶着“秀才”的名分儿。唉,今冬估计是没有希望与裴秀才同游了!

    可转念一想:要等到科举考试结束,春天也就要来了。“辋川二十景”纪游,这才写了几篇啊?

    我王维,发《辋川集》这个“大愿”,地球人都知道啊。

    佛家说:打诳语,是莫大的罪过!

    不行,得写信问问他:开春到底会不会来?

    王维即刻起身回家,径直走到书斋,提起笔,写下了这篇《山中与裴秀才迪书》——


    这本为一封书信,因其出自王维的手笔,字里行间,颇具诗歌美感与韵律,便被推崇成为唐朝的一篇“散文”名作。

    不妨来读读——

    文曰:

    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配寺,与山僧饭讫而去。

    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

    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邀。然是中有深趣矣!无忽。因驮黄檗人往,不一,山中人王维白。


    这篇文章确实很撩人!

    且说裴迪,收到王维的来信后,被信中描述的美景,挑逗得六神无主;更被这位“亦师亦父”挚友,所流露出的真情,感动得几乎泪涌......

    说实话,裴迪恨不能马上飞回辋川,来到王维的身边;可是,当他心怀忐忑地踱出书斋,抬眼看到母亲那期盼的眼神,立马泄气了......

    裴迪不敢“离家出走”啊!甚至,连说的勇气也没有!

    回到书斋,裴迪忽然开始怀疑起人生来:人活着,难道、难道,非得走科举这条“独木桥”吗?

    我敢赌咒,这条道儿,不是自己真心想走。可是,父母,以及周边的人,非“逼”着自己去走!

    裴迪忽然哑然失笑:我这么拼,其实是为他们活着!

    这、这,还没地儿说理去!

    得了,看书吧!


    裴迪在家里“挠头”温习功课,我们且不去打搅他。

    这当口儿,不妨来读读王维的这篇散文。

    人们常说,王维的“诗中有画”。其实,王维的散文中,也是有画的。

    王维是写景的高手,我们来看他撷取的特写镜头:

    月下的夜色、隐约的城郭、暗动的水波、落寞的寒山、明灭的灯火,以及深巷的寒犬、村墟的夜舂、山寺的疏钟......

    闭上眼睛,把这些画面串联起来,在脑子里过一遍,俨然一部辋川秋冬的风光片!

    辋川的夜色,无疑是很撩人的。

    幽深的灞水,倒映着月影;黛黑的寒山,忽闪忽闪着灯光;深巷传出犬吠,竟然赫然如猎豹……村里民居的捣谷声,与寺庙的暮钟,交相呼应,既能让人,享受凡间烟火;又会让人产生希望,去试图脱离凡尘。

    王维并非为写景而抒情,其目的,是为了勾裴迪的魂,邀他共享此中妙趣。

    王维显然是知趣的,“猥不敢相烦”,明白:冬日同游已成奢望。

    于是乎,王维把笔触一转,开始“天马行空”,遨游来春。


    秋冬已至,春天还会远吗?

    王维给裴迪展示的春景,是这样的:

    草木萌发,春山如画,莺歌燕舞,鱼跃龙潭,稚鸡嬉戏......

    另外,还有我这个“山中人”,在这里翘首以待喔!

    生活,原本就是慢品人间烟火色,与知己一二,逛逛景,喝喝茶,谈谈心,写写诗!可谓,一人得神,二人得趣。

    一句话:你到底来,还是不来?

    说实在的,读到这里,别说裴迪,就连我们这些后世“看客”的心,早已蠢蠢欲动......

    时光飞逝。到了约定的日子,裴迪果然来了!


     唉,也许,裴迪这辈子,只能当个“秀才”。

    在次年的科考中,裴迪果然“运气欠佳”,最终名落孙山。

这不,裴秀才终于“灰头灰脸”地回来了......

    王维一看,既没有假装难过,也没有假惺惺地安慰他,而是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来、来、来,坐、坐、坐......像是期待已久。

    王维给裴迪倒上一杯茶,拍拍他的肩,口如悬河地说开来: “过去已经翻篇了,没有关系的。我跟你说啊,我们跟孟浩然是朋友吧?你跟杜甫是哥们吧?他们还不是屡次参加科举,却一再名落孙山!也没有人瞧不起他们,是不是?”

    王维越说越激动:“再说我吧,是中了状元,没错。但是,又能够怎么样呢?我跟你说吧,我的烦恼,就是从中状元开始的!”

    “也是啊!”裴迪的心,“咯噔——”一动。


    王维接着说:“人啦,得到的越多,期望值越大,失去的也越多!你就当个‘秀才’,有什么不好?看看咱们的辋川,山清水秀情无价,得闲便是主人!至少,还有崔兴宗这样的铁哥们......”

    裴迪心情似乎好多了,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俩人正说着,崔兴宗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得,说曹操,曹操到!我让后厨备了几个下酒菜,老家又刚好送来了三十年窖藏老汾酒,”王维一拉起裴迪,“走,我们好好陪你喝几杯!”

    听到窖藏好酒,裴迪的眼睛,“刷——”地亮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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