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十来岁的时候听我爸讲，他小时候家里很穷，每天中午放学回家是没有中饭吃的，就在屋里地上的蛇皮袋里面找几根红薯干就去上学了。
我妈家里条件就好些，中午还能吃点稀饭喝点米汤什么的。
我小时候因为吃饭掉饭粒这事不知道被我爸用筷子打头打过多少次，尽管没有一次的故意的。
在我印象里，父母这一辈人对浪费粮食这种行为是极其痛恨的。
所以在家里饭快吃结束的时候，经常会听到爸妈这样的对话——锅里还剩一点，我们俩匀（分）了。
小北几年前来我们家，发现我们家冰箱居然就有两台，而且还同时开着。
她就纳闷，于是问我妈，为什么你们老两口在家要吃这么多东西。
我妈说，里面有很多过年买多的东西。
小北说，那你以后还吃吗？
我妈说，吃啊。
直到去年，小北才强行逼着我妈跟她一块把冰箱给收拾了。最后发现大部分东西都不会再吃了。
小北说，你这些东西放在里面这么久，光电费可能就比东西贵了，何况最后你还不吃。
我妈只好尴尬地笑笑。
她可能也知道那些东西再也不会吃了，但就是觉得扔了可惜。
……
前几天我眼睛不舒服，去诊所配了点消炎药，我妈顺便让医生给测了下血压。
测完医生意味深长地说，以后筷子少伸点。
医生不知道，我妈那不是因为爱吃贪吃，而是吃多了剩饭剩菜。
二、
我妈最近脚脖子不舒服，之前也不舒服过。
去医院，医生说没什么问题，就是要多休息，然后歇了两周确实好了。
这次也不舒服，我们又正好回来，我妈就把工作辞了，在家歇着。
但在家歇着家务却一点也没少做，尽管我们让她有什么事就招呼我们做。
小北问，你不是腿不舒服吗？怎么还做这么多家务。
我妈说，是啊，不知道怎么到现在还没好，之前歇两周就好了。
前天跟我爸通电话，我爸让她去医院再看看。
拍了片子，医生说是骨刺影响到韧带了，给开了药。叮嘱吃药，然后休息一星期左右差不多就能好。
下午回来，一直念叨今天看病看了两百多块钱，从下午念叨到晚上。
我说，既然知道要花钱，那之前为什么不能少做点家务呢？
我妈说，我知道了，那明天你帮我挖一下门口的田。
我说，行，我明天早点起来给你挖。
当晚就定了早上六点半的闹钟。
结果早上洗漱完到了下面，田已经被挖了一半了……
……
吃早饭的时候，我说，妈，你知道现在我为什么要看书吗？就是觉得我自己思维方式有很多问题，而这些问题会让我一直穷下去。
你现在腿不好还闲不住，觉得干点活没关系，那你知道代价多大吗？
我来给你算算，你这个腿每次不好，每次去看医生都要重新挂号、重新拍片、重新买药要花医药费……你多偷干一点活，腿可能就延迟一天康复，我和你媳妇就要多帮你做一天家务。
我们做家务没什么，但是做家务会耽误我们干活的时间，我们干的活少了，钱就挣的少了。
所以你以为你偷干活是给我们减轻负担，其实恰好反过来——拖累的是一家人。
你要是抓紧休息，一星期不干家务然后康复了，你知道能省多少钱吗？
三、
和小北在一起生活之后，我发现自己和小北比起来是一个很喜欢“凑合”的人。
什么都能将就，破的东西，坏的东西，只要还能用，就坚决不买新的。
而小北，只要有一点坏了，就要扔掉买新的。
偶尔还会时不时地买一些我觉得很“新奇”或者觉得“没用”的东西。
但等真正用了一段时间，我也会觉得，这东西真好真方便。
……
上个月在上海，我和小北打包寄回家的东西。
每次小北问我要不要扔某样东西的时候，我的回答总是——不要扔，以后我还用得着。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在这一点上，我跟我妈是一脉相承的。
只是与其说是我妈教给我的，不如说是“穷”教给我和我妈的。
四、
我小时候穿的衣服鞋子，很多都是捡的其他亲戚家小孩穿不了的。
直到上初中，随着青春期的虚荣心逐渐膨胀，我才开始要求家里给我买衣服。
即便如此，一年也就买个一两次。
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小学三年级捡了我堂姐的一个大红色的书包，上面印着当时最火的美少女战士。
那是我长那么大背过的最好的一个书包，但同时也是给我心理伤害最大的一个书包——我的同学因为这个书包嘲笑了我整整一个学期……
为什么只嘲笑了一个学期呢？
因为新学期堂姐买了新书包，而原来的旧书包是个黑色的……
除了我的各种东西，家里的很多家具、家电也都是亲戚买新的了不要了，就送给我们家了。
我们家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时间长了，亲戚家只要有啥不要了，首先想到的就是给我们家。
你可能会说反正我们家条件不如亲戚家，亲戚家用不着的给我们家能帮我们家节省不少开销是好事。
确实。
但我也看到有的亲戚家条件也没多好，但人家宁可少买点或者买的次一点，也“不收旧物”。
五、
去年结婚，我爸妈帮我找的婚庆公司，是我表嫂的姐夫的朋友开的。
我记得在结婚的前一天，我表嫂在我们家帮忙一起收拾。
收拾完了，顺口问了一句我爸妈婚车要多少钱。
我爸说了价格之后，她很生气，因为婚车是她姐夫找的，但钱一分没少。
表嫂脾气也爆，当场就给她姐夫打电话。
结果她姐夫态度也很强硬——就这个价格，少不了。
挂了电话我爸妈安慰说没事。
表嫂还是气不过，说大不了重新找。
当然，第二天都结婚了，要找也来不及了。
……
最后婚礼现场布置的也非常一般。
我表弟事后跟我说，我当时结婚找的婚庆公司没你这么贵，但是绝对比你的好。
当天晚上回去，小北还因为婚礼现场布置的事情冲我发牢骚……
我除了说“都是熟人不好说”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六、
关于“节约”，我们总会下意识地觉得这种优良品德怎么会有错呢？
但节约和这个世界上所有其他行为一样，都是有成本有代价的。
多做的饭看似吃掉就结束了，但代价很可能是给自己的健康留下了隐患；
不用的东西放在那就早晚会用，但它们占用的空间本身也是资源；
捡人家穿剩下的不仅省钱而且还可以换着穿，但给少年时期心灵上蒙上的一层自卑却可能要花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去慢慢抹去；
人家不要的东西拿回来总没什么错吧？用小北话说就是——你总拿人家东西跟人家在一块玩心理上都是低人一等的；
抱着省点钱的想法找熟人做事的代价往往是：钱没少付多少，拿到的东西也不咋地（钱付少了别人自然没有积极性做好），最后吃了个哑巴亏还欠了个人情……
……
如果看不到这些成本和代价，就觉得“节约一定错不了”，那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会“越省越穷”。
七、
我小学三年级从乡下转学到城里读书，是我大伯的主意也是他全程活动关系；
我小学到初中这几年，堂姐表哥们给我赞助了无数的书包、衣服、鞋子、自行车；
我高中辍学又重读，是我姨夫帮我办的各种手续；
我大学毕业两次参加国企考试，都是我大伯帮我关注的……
……
这些我都记得。
我也忘不了，没法忘。
我没法不承认这里面绝大部分的帮助对我的人生而言都有非常大的正面意义，但它们也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我——你是一个弱者，你是低人一等的。
所以当我现在回头看，我发现自己从上大学开始，心里就是憋着一股劲的。那股劲就是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我的家乡。
因为我再也不想接受别人仿佛做慈善一样的帮助了，我太想自食其力了……
我感激这些帮助过我的亲戚朋友，同时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这些恩惠之下，我内心承受的——关于无能，关于自卑，关于穷的种种……
八、
前几天看脱口秀大会，看呼兰表演的时候，我真的看到了笑中带泪。
因为呼兰讲的正是像我这样出身一般然后到一线城市打拼的“社畜”的真实写照。
领笑员大张伟虽然拍了灯，但他说他不能理解。
我理解大张伟的不理解。
就像我今天写的这篇文章也会有很多人不理解。
我也理解你们的不理解。
哦对了，我最喜欢的脱口秀演员不是呼兰，是杨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