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里生活,很少见到高大的树木。忙碌的马路两旁多是年轻的小树,它们来到这里多半是为了响应城市的绿化建设,不知他们是否后悔来到这里。
偶尔也会想起家乡的树,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太小,记忆中的杨树总是高耸入天,冬天树叶都掉光了,树枝光秃秃的映着阳光,刮风的时候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它们或许是真的兴奋,或许是在呐喊,没有人能听懂它们的言语。
记得奶奶家的屋后有一片杨树林,树与树之间的空隙挺大的,但从远处看那是一片很大的林子。那里是我们这些调皮孩子的聚集地。我们会在里面玩丢沙包、跳皮筋、机器灵砍菜刀等等。树林就像是我们的庇护所,用它那健硕的身影保护每一个孩子的童心。
后来树林中盖起了一个小屋,大概五平方米,材质是泥土,我们那里称之为土屋。小屋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和一个窄窄的门。印象中,爷爷之前养的牛才会住在这样的的土屋里,后来连牛住的房子也变成砖做的了。我很纳闷为什么有人在这里盖土房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听奶奶讲,土屋是隔壁的一个爷爷盖的,他因为和儿子关系不和赌气搬出来,此事我并未放在心上。有一次晚上我去奶奶家吃晚饭,正好碰到他在奶奶家聊天。一个穿着黑色棉袄的小老头,脸色发黑,头发稀疏。已经被常年的体力劳动压得直不起腰,说话的声音有力但是沙哑,有点像乌鸦。后来奶奶留他吃饭,他拒绝了。
只听到奶奶叹息,这老头就是倔,自己在家只能吃白水煮面条。我看不得老人受苦,心里难受。他的儿子不愿意管他,他只能靠着在学校给学生换钢笔尖、卖笔芯来养活自己,然而那个时候的钢笔还是比较耐用的,靠这个养活自己很难。
偶尔也会遇到他的小屋开门的时候,我们一群小伙伴好奇的向里面张望着。小屋里很暗,一张床占据了2/3的空间,床的周围是可以走动的过道,床的正上方吊着一辆自行车,那是他平时去学校时骑的车子。我默默担心,要是车子掉下来怎么办啊?小屋没有接电,晚上他只能用煤油灯。厨房是露天的,在小屋外面一口小铁锅架在几块砖上,用树枝做燃料。
我问奶奶:为什么儿子不管他。
奶奶说:年轻的时候他管教儿子很严,经常打儿子。他和儿子脾气不和,两句话说不好就会吵起来。儿子只想远离他。
他的儿子我见过,看起来很凶。
我问:他的老伴呢?
奶奶:老伴跟着小儿子,年轻的时候他对老伴不好,俩人早就分开了。
后来,很长时间没见小屋开门,再后来小屋也不见了。据说,他被儿子打死了。俩人吵起来,儿子冲动,打了他两拳,他再也没有站起来。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儿子这么冲动狠心呢?我太恨他的儿子了。
每次想起这件事都会忍不住分析,儿子没从他那里得到过父爱,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从小就没有沟通过,更不懂得如何与他沟通。儿子恨他,想要远离和摆脱他,这种欲望已经超出了道德的束缚。儿子之所以是这个样子,父亲也有责任,这是一件让人无能为力的事情。
后来儿子也有了自己的儿子,据说他的儿子很调皮,他也是靠武力来管教自己的儿子。他和父亲一样没有受过教育,他管教孩子的方式是承袭上一代。尽管他恨他的父亲,他身上却有着和父亲一样的影子,他自己从没察觉自己变成了父亲的样子。还好他有送儿子读书,教育能提高思想觉悟,是打破恶性循环的一种方式,但愿如此。教育对农村的影响远远高于城市,思维方式变了,生活方式才会改变。
前年过年回家的时候,奶奶屋后的杨树林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放有健身器材的健身小广场,这是一种生活水平高的表现。可是还有谁记得那片杨树林,还有谁记得那个小屋,有谁意识到土地样貌的变迁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淳朴的地方同样也发生过无比残暴的事情,只是人的记忆会慢慢变淡。看着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小洋楼,表面上看起来生活无限美好,但愿这美好的内里不再有受伤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