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
范睢住在郑安平家里安静地养伤,几个月之后,伤势渐渐平复。两个人商量,从今往后范睢绝对不能在魏国露面,如果让魏齐发现他还活着,肯定会被定点清除,只能隐姓埋名,改为张禄,到邻国去。
但是去哪国好呢? 郑安平认为可以去齐国,此事由出使齐国引起,齐王又很欣赏他,去了一定会重用。
范睢深谋远虑地说:“不,齐国弱小,不及魏强,去了后患无穷,说不定哪天就被引渡回国,照样难逃魏齐的天罗地网,还是去秦国吧,听说秦王礼贤下士,正在笼络人才!”
郑安平深以为然,也觉得范睢分析得有道理,两人议定去秦国寻找出路,为此,就四处打听,看是否有去秦的门道。
一晃半年,终于等到机会,秦国使者王稽来魏公干,住在万达酒店大梁分店。郑安平用几锭银子买通了酒店经理,假扮成酒店服务人员,借机接近王稽。 几次接触后慢慢地熟络了,王稽正好也有意向他打听一些事情,郑安平对答如流,敏捷理智,又不乏真知灼见,引起王稽对他的兴趣。
王稽说:“你们魏国有怀才不遇的贤人吗?比如像范睢那样的英才!”
郑安平装作不知道,问:“范睢是谁?闻所未闻。”
王稽说:“咋地,你身为魏国人,居然连范睢也不知道,他是个智者,又是位贤人,可惜让你们首相给打死了!”
郑安平又问:“既是智者,又是贤人,首相为什么要打死他?”
人都有一个特性,喜欢卖弄自己知道而别人又不知道的事情。王稽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一五一十地将范睢使齐的往事叙述了一遍,然后说:“范睢不肯事齐,贤不贤?不受黄金玉璧,这是怕受牵连,智不智?可惜啊,范睢还是受到冤屈,被活活打死了!” 郑安平不语。
王稽又说:“魏国人才济济,魏王不会用人。比如你,也算学识渊博,却只是个酒店服务员,你愿意去秦国发展么,你知道还有其他贤达之士吗?”
郑安平说:“我虽然不知道魏国有个范睢,但我有个朋友张禄,他可比范睢强上百倍!”
王稽急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你可以当面考察。”郑安平说,“他在魏国有仇家,否则早就飞黄腾达了!”
“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那就叫他去我们秦国好啦,你也一起去。”王稽兴奋地邀请道。
“这件事情我们要从长计议。”郑安平回答说。
郑安平连夜赶到具茨山家里,把这些情况跟范睢说明,并为范睢找来一身整洁的服装换上,也扮作酒店服务人员,应约去见王稽。
王稽用心考察范睢,问了国际形势、发展趋向、战争策略、外交关系乃至治国管理等等,范睢应付自如,无所不知,纵横捭阖,傲视古今。王稽大喜,说:“张禄先生肯随我到秦国一展雄姿吗?如果愿意,这次我们就一同乘车回秦国,好吗?”
范睢颔首沉思,默然不语。
王稽怕他推辞,又说:“我还有几天就可回秦,你们就先住这里,不必跑来跑去。”
范睢说:“我在魏国有仇人,白天绝不能露面,更不要说待在酒店了,你回秦时,我在半路上等你!”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稽屈指一算, “五天后,你们在大梁城外的三亭冈等我,不见不散!”
等到约定的日子,王稽办完公事,准备回秦。他驾驶宝马车出了城关,刚到三亭冈, 正举目四望之际,只见远处的树林里钻出来两个人,正是范睢和郑安平。王稽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亲自将他俩扶上了车。
王稽说:“我这次出使魏国,得了二位智士,如得两只凤凰,真乃秦国大幸!”一路上谈天说地,甚是亲热。
没过多久,宝马车离开魏国,进入了秦国地界, 范睢悬在心中的那块石头才落了地,终于逃出生天!转瞬间马车到了湖关,千里沃野一望无垠,好个开阔地界,天高地广,云淡风轻, 范睢顿觉心头一舒,神清气爽。
忽然,远处一队人马飞驰而过,人喊马嘶,旌旗摇曳,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范睢问: “这是何人队伍,如此威武雄壮?”
王稽说:“这是穰侯巡视秦境,穰侯就是我们大秦的首相, 张禄先生应该知道吧!”
“知道!”穰侯魏冉,大秦太后芈月之弟,把持朝政几十年,地球人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范睢又发出了三连问: “我们要通过那里吗?穰侯会来查车吗?他准你带人进入秦境吗?”
王稽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没事的!”
范睢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为了保险起见,我俩还是躲一躲吧, 也免得你为难!”
从王稽的神色里 ,范睢已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这样对王稽说。
“可是躲在哪里呢?”王稽问。
“宝马车脚踏板下足可卧二人!” 范睢答道。
“那就委屈二位了!”王稽说 。
他对穰侯也有点畏惧,人家毕竟是大秦首相,拥有超强气场,每次遇见穰侯,总感觉如履薄冰。因车快到,马队未走,王稽也同意躲避。范睢和郑安平在脚踏板下躲好,宝马车继续前行。
不一会,车到马队旁, 穰侯带着人马威风凛凛地站在一边,第一句话就问:“这次出使魏国, 一切还顺利吗?”
王稽满脸堆笑,说:“托相爷鸿福,诸事皆顺,如愿以偿!”
穰侯说:“国事劳苦!”一面随口敷衍, 一面用眼睛直扫车上,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车上可载私货,或者游士辩客?”
王稽连忙陪笑,说:“相爷说笑了,这车空空如也,一目了然,如何载人!”
穰侯摸了摸山羊胡子,点了点头,说:“没有夹带游士辩客就好,我最讨厌这帮人了,仗着嘴皮子厉害,便以为自己是大才!”随后带着人马扬长而去。
王稽心上一宽,这才大声喊道:“穰侯走啦,你们俩可以出来了!”
范睢和郑安平从踏脚板下爬出,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范睢说:“车停一下!”
王稽停下车,问 :“有事?”
范睢说:“我早听说秦国穰侯威名远播,气量狭窄,又嫉贤妒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王稽说:“你躲在踏脚板下面怎看到禳侯?”
范睢说:“从板缝中望去,我看得一清二楚,穰侯这人尖嘴猴腮,眼白而斜视,此谓本性多疑之人。他目扫车上,已疑车踏板下可藏人,因反应迟缓,才没及时查看,很有可能他会杀个回马枪!”
范睢这一番话,说得有板有眼,王稽也犹疑起来,但口里却说:“再来查,不会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下车躲避一下的好,也省得连累你!”
范睢拉着郑安平,一起匆匆下车,向路旁的小山头上爬去,回头又对王稽说:“我们在五里亭等吧!”
王稽只看他俩隐没在丛林深处,这才重新驾车上路,约行二三里,后面尘烟滚滚,一队人马飞驰而来,果然是穰侯的马队又追上来了。
马队一到车旁,穰侯就严肃地对王稽说:“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任何人!这车肚里能藏人,还是检查一下吧!”话音刚落,也不管王稽是否答应,随即将手一挥,士兵们纷纷爬上车来,翻起脚踏板,只见里面空空荡荡,一无所获。
穰侯自己也伸头仔细察看,果然空无一物。他这才一笑,说:“大夫勿怪,这也是例行公事!”
王稽忙说:“相爷忠于王事,应该应该!”
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心惊肉跳,还好有惊无险,王稽更加佩服范睢了!他想:“这个张禄先生可不是一般才智之士,真是料事如神,不简单呀,幸亏他在魏国有仇家,这也是我们秦国的福气,我这次回去,一定要向秦王好好推荐!”
宝马车开到五里亭,范睢和郑安平从亭子后闪出来,重新上车,王稽赞叹说:“先生真神人也!”
车到咸阳城,王稽向秦王交了差,顺便说了从魏国带回两位智慧人物。此时各国争夺国士,都在网罗人才,名日:养士。 秦国也网罗了不少高士,分一二三等养着。
秦王听了王稽的话,还以为也是一般知识之士,心不在焉地说:“好好,就依中等级别待遇,先安排他们在丽晶宾馆住下吧!”
王稽见秦王不重视,又说:“这位张禄先生,非一般贤士,他智慧出众,天下奇才,有安邦定国之策,大王亲自问问,就知我所言非虚!”
秦王说:“好,我会接见他的,这几天我忙,过几天吧,就以上等客待之,安排在天上人间住下!”
王稽不好再说,就出来安排范睢郑安平住进秦国最高档的会所天上人间,并安慰说:“近日秦王国事繁忙,你们先暂住几日,他会抽空接见先生。” 王稽离开客舍,也忙自己的事去了。
他们一连住了几个月,没有等来任何音信,郑安平奈不住寂寞,想念自己的家人,便回具茨山老家去了。
范睢可不敢再回魏国,仍然留在秦国,等待机会。他无所事事,整日闲着,好酒好肉地滋养着身体,有时实在寂寞难耐,就到会所的包间跟漂亮美眉打一下扑克。平日,他也常去咸阳城街巷中晃悠,都混成了咸阳活地图。
一天,范睢正悠哉悠哉地闲逛,听街人纷纷传说,穰侯要带兵出征了。
范睢问出征哪国,有人告诉他:“伐齐!”
范睢不解:“相国因何远征齐地?”
街人说:“齐地与相国封地接壤,他为扩充地盘,何乐而不为!”
范睢大悟,急忙回到住所,上书秦王,书曰:“秦王阁下,羁旅臣张禄,养一年有余也。禄闻有史以来,有功赏,有罪罚,劳大禄厚,才高爵著,无能者不敢滥职。羁旅臣张禄,待命年余,无功受禄,如臣有用,愿借王寸阴之暇,听臣一说,如臣无用,亦可弃之。说在臣而听在君,如臣言之不当,君亦可加臣之罪,强于空待旅舍,如此亦轻荐举之人也!”
秦王日理万机,事隔一年有余,早就忘记天上人间还养着魏人张禄,今见范睢上书,这才想了起来。仔细品味书中内容,其理甚得己心,立即差人传命,召张禄在离宫相见。
范睢领命,早早来到离宫,他没有进去,只在离宫门前徘徊。
不一会儿,就看见秦王的劳斯莱斯车队浩浩荡荡向离宫驶来,在前面开路的宦官已到他面前了,他却装作不知,故意问宦官:“你们是谁?”
宦官打量了范睢一番,问道:“你是张禄先生吗?”
范睢未置是否,又伸手一指迎面而来的秦王座驾,说:“这车里是谁?”
宦官说:“这是秦王驾到,还不赶快行礼!”
范睢不予理睬,反而大声喧哗:“秦国哪来的王,我只听说秦国有太后、穰侯!”
这话被坐在车内的秦王听得真真切切。
宦官气得发抖,手指范睢:“你这人好无礼——”
这时,秦王车到,他摇下防弹玻璃车窗问宦官:“你在与何人说话?”
宦官忙答:“羁旅臣张禄先生!”
秦王看张禄一眼,沉默片刻后,说:“张先生,离宫请!”
张禄随秦王车驾,走进离宫。秦王待他以上宾之礼,随后,秦王又将范睢引入内宫,屏去左右,态度诚恳,说:“先生有何见教,请讲!”
范睢默然不语。
秦王又说:“先生刚才说话我已听到,我也正要将此事请教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范睢还是一声不吭。
秦王离座,去关上门,兀地到范睢座前,跪倒在地,殷切地说:“先生尽管大胆讲,我求先生了!”
范睢忙伸手将秦王扶起,说:“大王见谅,不是我不肯说,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秦王真诚地说:“无论亲疏,先生但说无妨,只要有理,我一定听,就是说错了,我也决不怪罪先生!”
至此,范睢才缓缓地说道:“世人皆知秦国强盛,但国中大事都是太后说了算,穰侯又掌管兵权,如此下去,一旦穰侯变心,他完全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太后又与他配合,大王亦会无可奈何,我常为大王担忧,惴惴不安!”
秦王登基于微时,主少国疑,太后芈月临朝听政,并任命自己的弟弟穰侯魏冉为相国,两人独掌大权,配合默契。 这几年里,秦王长大了,但许多事还是太后与穰侯说了算,自己却大权旁落。秦王也是聪明绝顶之人,很有心机,他不露声色,懂得韬光养晦,每当夜深人静,总是牵挂于心,今日听范睢一番话,句句触到心事,如何处理妥当,还要费些思量。
秦王默然良久,于是试探性地问道:“相国提议伐齐,先生以为如何?”
范睢直话直说:“秦去齐远,中间又隔着韩魏现国,带兵远征,粮草难继,就算征服了,也是无利可图。”
秦王深以为然,说:“先生有何良策,我愿洗耳恭听!”
范睢继续说:“以国事论之,只能远交近攻,才能蚕食桑叶,慢慢开疆拓土。以秦国势态,应该远交齐、楚,近攻韩、魏,一旦韩魏灭亡,齐楚就难以生存,此浅近之理,如同独眼龙看戏,一目了然!”
范睢徐徐说来,秦王却听得频频点头,连连称善。
秦王叹道:“我懂得那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后悔没有早日接见先生!”大有相见恨晚之慨。又问范睢:“先生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范睢莞尔一笑,说:“大王莫忧,解铃还须系铃人,事情当然由大王自己定夺,不过,如今也犹未为晚!”
秦王说:“如此甚好,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先生明日早晨可上朝议事,勿忘!”
第二天早朝,秦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雷厉风行,调度有方,果断地收回穰侯相印,贬太后芈月入深宫,从今以后再不能过问朝政。朝中去了这两个独断专行的实权人物,文武百官头上一块大石卸去了,全都喜形于色,弹冠相庆。
紧接着,秦王又任命张禄为相国,封以应城之地,号为应侯。张禄其实就是范睢,这件事情的内幕仅郑安平一个人通晓,普天之下只知道张禄为秦国新任相国。
自此,秦王与范睢相得益彰,共掌朝政。
范睢执掌朝政后,秦王言听计从。范睢调整好内部,就要着手伐魏,报魏齐、须贾害己之仇。 他日夜用心,操练人马,聚集粮草,派出许多间谍,搜集魏国情报。
这时,老魏王已死,其子即位,新魏王刚刚上台执政,不愿节外生枝,只想坐享其成,更无征战四方的雄心壮志。 听闻秦国以张禄为相国,即将伐魏,新魏王连忙召集文武大臣到朝堂共商国是。
信陵君魏无忌主战,他说:“秦国欺人太甚,明知魏弱,偏对魏用兵,兔子急了还咬人,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呀!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强弱相争,弱国也不一定会打败,历来有不少以弱胜强的战例。以当前形势来看,只要我们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在边境多加防范,可保无虞!”
相国魏齐主和,他说:“秦国管理层新易班底,根基未稳,新官上任三把火,伐魏无非一句口号,其实也是拉大旗作虎皮,扬威逞强而已,不是真要用兵伐魏。听说秦新任相国张禄是我魏国人,他总该有点乡谊之情,我们只要拿些好处,派人去秦国联络张禄,只要张禄肯出力,秦魏完全可以讲和。战则胜败难分,既损兵折将又浪费钱粮,那会弄得国力维艰,和为上策!”
其他朝臣大多数主张和谈,认为战则难保,以和为贵,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最后魏王拍板主和,并亲自写下国书,愿割地三城,王子入质,希望与秦握手言和,结为兄弟之国。
派谁去秦国谈判呢?国相魏齐向魏王推荐了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须贾,用魏齐的话说,他办事,我放心。
须贾不知道张禄就是范睢,认为张禄既然是魏国人,总有一些乡情之谊,也就欣然愿往。如果知道背后真相,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出使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