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汉中风了,他已经整整躺了三个月了。窗外依旧下着雨,而他却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两眼呆滞的目光,让坐在轮椅上的他显得很忧郁。他若有所思,但又像是一个痴呆老人,其实他只是在回想生病以来发生的事情。
“爸,想吃什么?”坐在旁边的是他的女儿,一个快要到四十岁的女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齐耳的短发竟也有点凌乱,她不是一个善于打扮的女人。也许是生活让她只能暂时顾及温饱,而管不了袖子上的油迹、卸不下身上的围裙和结满老茧的双手。
刘老汉轻轻地摇了摇头,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中风这半年来,每天早上女儿都会和他进行这样的对话。
刘老汉今年六十一岁,中年丧妻,算下来老伴已经去世二十年,自己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其中的辛酸和不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汽车零部件厂退休已经快十五年了。十五年前,身为车间部主任的他快要被提拔为副厂长的时候,出了差错,干活的时候左腿被一个突然滚下来的大铁块砸断,就这样他提前退休。那时候的党委书记和厂长和他关系非常好,说好给他副厂长的退休待遇,可是后来却都不了了之。为此,他拖着断腿跑了半年依旧没有结果,最后他连普通工人的待遇也没有落到。厂里人员变动和体制改革,把他的人事档案都搞丢了,所以他的待遇也就没有了。找了很多关系,送了很多钱也都无济于事。毕竟退了休的官,说的话没有人会放在眼里,没了权力也就没有了话语权。
后来,他在小区租了半间房子开起了麻将馆,每天早上八点钟开门,下午五点准时关门。他有高血压,熬不了夜,觉得爱打麻将的人都是些不务正业的人,虽然老头老太太较多,他觉得早点关门是为了这些人的身体着想,万一猝死在他这里他也担不起责任。靠着不多的收入,他把三个孩子养大成人。
老刘有个爱好,就是喜欢买彩票。每天关好麻将馆的门窗,做完卫生后到马路对面的福利彩票店里去买一张彩票,他已经买同一个号码十年,他觉得早晚有一天这个号码会让他中了大奖。卖彩票的老板叫王顺,十年下来也算是老刘的知己。他说老刘是他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不管是买彩票还是对待张梅花,他都是最专情的人。每次来店里他们都会聊张梅花,也不知道老王是怎么认识她的,老刘也从来没有过多想过。
张梅花是老刘一厢情愿的相好,认识她多年,张梅花却从没有认为自己和他有关系。年轻的时候,她是刘铁汉厂里公认的厂花,每个男人看到她都会动心。要不是老刘来厂里的时候已经结了婚,估计以他车间主任的身份安排她跟他一个车间,多培养培养感情估计就成了他的老婆了。
张梅花比刘铁汉小三岁,小时候她家里穷,爹妈养不活她就让她早早进了厂工作,后来又通过家里介绍,嫁给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男人。那男人在当时还算有钱,替张家还清了外债,娶她的时候还送了“大三件”,家里住的也是砖房。张梅花嫁过去后不到一年生了个儿子,夫妻俩慢慢将儿子养大,结了婚添了孙子,直到前年她的瞎子丈夫才死去。
死了丈夫的张梅花退休后也没事情可做,孙子也已经不需要她带,所以有事没事她就爱去彩票店前面的那个大广场上跳跳广场舞。她是领队,每天清晨就拖着一个装着大音响的小推车,带着一大群老头老太太在广场上手舞足蹈。记得老刘再次见到她的那天,张梅花上身穿着红绿渐变的冲锋衣,下身穿着白色的裤子,手上还戴着白手套,纤细的身材让人都忘记了她已经是一个快到六十岁的老人,灰色的短发也遮盖不住她饱满的精神,岁月好像忘记了这个花甲老人,不,应该是花甲美人!
刘铁汉每天清晨都会从广场上去麻将馆,渐渐地两人也在问候中再次熟络起来了,再后来两个人就常常在串门中从旧相识变成了老相好。
刘铁汉想娶张梅花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就是苦于没钱。虽然说不像年轻人那样给什么彩礼钱之类的,至少得把现在这住了几十年的旧房子重新装修一下吧,刘铁汉自己这样想着,可是干着急也没办法凑出装修的钱。
虽说三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有的已经成家立业了,但是都是各顾各的,也没有哪一个可以给老刘拿几万块钱,再说老刘自己也不可能开口问孩子们要钱,毕竟做父母的从来都只想着为儿女付出,哪会想到从儿女那索取什么呢。大儿子刘栓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从一个建筑工人慢慢做到了小包工头,经常在外面奔波,虽然这些年也挣了些钱,但是他媳妇是个游手好闲的主,不上班专门打麻将,为此老刘和儿媳妇明里暗里产生了很多次矛盾,甚至有两次已经大打出手。去年夏天,大儿子的老丈人生病,在ICU住了几个月,估计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大孙子今年也读了高三,明年就准备考大学,还不知道他那败家子妈给他存钱没有。让老刘问大儿子要钱是不可能的了。
女儿刘晓琪是老二,比老大刘栓小两岁,嫁的婆家也不是个有钱的主。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老刘这女儿简直就是“洪水来袭”,她特别顾及自己的婆家,都差点忘了自己是从老刘这个穷家里长大的。自从结婚后没少从老刘这里“借”东西,说是借可从来没有提过还。用她的话来说,老刘一个人哪里用的了这么多东西,退休金花不完女儿帮你花。每次来看他不带东西倒不说,走的时候总要从老爹这里带点东西走,哪怕是老刘从超市里领的免费鸡蛋,她也要带两个回去。谁叫是自己亲生女儿呢,也不可能和她翻脸。从女儿这里要钱,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老三刘强就更别提了,老刘三十六岁那年生的这个小儿子,他从来都没让人省心过。他妈死的时候他才五岁,所以对他格外宠溺。从小任何事情都顺着他,也就造就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现在都还没有个正经事业,整天游手好闲,成了个职业混子。每个月不从老刘这里搞钱就阿弥陀佛了,根本别想他出钱给老刘装修房子娶老婆。
没有钱就装修不了房子,修不了房子就娶不了张梅花。刘铁汉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筹到这么多钱,对于结婚的事情也就消失了当初的热情。
“看来这一辈子是娶不了你了。”坐在张梅花家餐桌前的刘铁汉嘬了口酒说。
“谁说要嫁你了!”在洗盘子的张梅花说。
“我啊!还是想给你个名分,免得别人说闲话,也免得孩子们脸上不好看。”
“那你拿什么娶我?就你那小破屋,还没我这里大,我才不去。”
“所以我得想办法从哪里搞点钱来!”刘铁汉一仰头喝光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