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饮一杯百草枯

几年前,我做一个百草枯的课题,所以去一所三甲医院的中毒科常驻了一段时间。

百草枯是一种除草剂,能迅速杀死绿色植物组织,使其枯死,对非绿色植物组织没有效果,在土壤中被迅速灭活,对植物根部也没有效果。

百草枯毒性极强,成人致死量为10-15ml,我还为此专门做了一个实验,我正常喝水,一口大约为40ml左右,百草枯10-15ml的致死量是什么概念?

那个科室在全国的中毒医学界赫赫有名,百草枯中毒的患者慕名前来,数量之大令人咋舌。

其中一对情侣百草枯患者,令我十分难忘。

他俩也就二十一二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男孩清秀英俊,女孩亮丽清纯。

据家长说,二人均是初中毕业,毕业后就出去打工,因此而相识、相恋了。

但是双方家长均觉得他们年龄尚小、且彼此经济条件都不好,所以不同意他们交往。

他们并没有激烈的反抗,哪承想,两个孩子竟然买了一瓶百草枯,相约一起服药自尽。

家长要是知道结果如此,怎么会采取简单粗暴的方式制止其交往呢?可见沟通多么重要。

男孩女孩还是向往浪漫的,服药那天,俩人在出租屋里摆了一场烛光晚餐,只是,别人的高脚杯里是葡萄酒,他们的是百草枯。

我想,他们一定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也或者,他们带着誓死相随的决心,在浪漫的气氛里,彼此祝酒。

一瓶250ml的百草枯,他们你一杯,我一杯,剩下不到100ml。

据说,百草枯喝起来有点酸,刺鼻的味道大大不如有机磷农药,所以很多农妇自杀,更喜欢百草枯多一点。

男孩、女孩每人喝了几杯,口腔和咽喉部火辣辣的疼起来,二人分别给父母打电话告别,父母均嚎啕大哭。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其实这时候,两个孩子都后悔了。

俩人携手来到医院,这时候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百草枯中毒的厉害性。

当双方家人赶到,呼天号地的分别签完病危通知书后,他俩还懵懵懂懂,以为爱情美好的春天马上就要来到了。

住院的时候,护士长问双方家长,虽然医院里是男女病人分开居住,但是两个孩子情况特殊,是情侣,而且剩下的时间极有可能也不多了,是让他们住在一个房间,还是分开居住?

家长征求两个孩子的意见。

我想,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住在一个房间了,一起面对生死,才不枉于相恋一场。

但是,男孩、女孩却没有彼此再多看一眼。这时候他们都知道了百草枯中毒的后果,均处于极大地恐惧之中,大概,后悔也不亚于恐惧,也或者,害怕双方父母在一个房间里会更难过、生气?反正,都要求分开居住。

就这样,一墙之隔,却成了阴阳之隔。

至死,没有谁再要求见彼此一面。

大概有四十多天之后,俩人先后逝去。

我偷偷问过男孩和女孩,要不要我创造机会,彼此再见一面?我想,很多好心的医护人员都应该会这么想过。

男孩、女孩的嘴巴都有严重的灼伤,涂着厚厚的美宝烧伤湿润膏,难以发声,但是都坚定地摇了摇头。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真的彼此都不想再见。

他们是都后悔了吗?

双方家长见面就打,最后时刻,悲伤超越了愤怒,分别带着自己的孩子悲痛欲绝的回了各自的家乡。

爱情胜过亲情的时候不多。

很长一段时间,我迷茫于什么是爱情,尤其是超越生死的爱情,它真的存于这世上吗?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我感觉到无法描述的忧伤,又不肯定,我的忧伤,它来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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