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世界一片红光，司机骂骂咧咧地用雨刷刮去玻璃上的血迹。
这是这周被撞的第四只丧尸了。
倒下的人形生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警服，用腐烂的左臂支撑着身体向人行道爬去，头部不时病态地抽搐。
这一次雨刷没有起到它的作用，丧尸血还是顽固地继续糊着我们的车窗。
司机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从水桶里捞出一块湿淋淋的抹布扔给我：“你下去擦车，我给你打掩护。”
他从车座下抽出一把西瓜刀，刀被磨得雪亮，散发出与整个破旧车厢截然不同的冷意。
我顺从地下了车。车外的空气不算清甜，四下弥漫着死尸的腐臭，好在我们都习惯了。
这儿已经是郊外了，丧尸不算多。但当我们的身体接触到车外空气的一刹那，丧尸们便像突然竖起耳朵的兔子飞速朝我们奔来。
司机站在我背后，手起刀落，一个龇牙咧嘴的脑袋便滚向我的脚边。“小心啊，你要是被脑袋咬了，掉头的就是你自己了。”他像剁萝卜一样漠然地砍向丧尸们的脖颈，刀落之处流出一股黑血，恶臭难闻，司机皱眉。
我快速地擦干净玻璃，稍稍靠近正专心杀敌的司机低声说：“师傅，擦好了。”司机头也不回，用那只不拿刀的手将我搂进怀里，一边继续剁着不要命的丧尸，一边护着我退回车内。
车门一关，丧尸们低沉的嘶鸣便被彻底忽视。
司机接过我手中的抹布，在水桶里敷衍地洗了几下，便仔细地擦拭起沾染上丧尸血的刀刃：“人血最伤刀。”
他盯着擦净的刀面，靠近鼻子嗅了嗅，皱眉，“若是在和平年代，它哪里需要碰这么腥臭的死人血，迎接它的只有香香甜甜的西瓜汁。”
我沉默不语。这次司机终于抬起头打量起我，眼神冷漠，略带怀疑：“小家伙，你话很少。”
“师傅，玻璃擦好了，能上路了吗？”师傅盯着我看了看，自嘲地笑了一声，回到驾驶座。
发动机轰鸣，改装后的面包车从丧尸包围圈中压出一条血路，飞奔向前，愣头愣脑的追杀者们只能目送我们离开。
接下来的路程，再没碰到往车前撞的傻瓜丧尸了。
继续开了两天，随着越来越靠近Elpis，丧尸的数量逐渐减少，到我们下车的地方，已经一只都没有了。
我从背包里取出手提箱递给司机，密码解锁，里面装着五支散发着淡蓝微光的血清：“师傅，密码我已经告知您了。血清接触空气后会迅速氧化，请妥善保管。”
司机的脸庞在蓝光的照射下显出孩童般幸福的表情。过了一会，他终于合上箱子，朝我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你还不知道吗？Elpis已经不管墙外人的死活了。”
“我一位朋友有些门道，为我通融好了关系。”
司机笑了起来，很明显我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信：“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路上都没对你下手？”
我平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僧道妇女，不可临敌。”他笑得更开心了，转身钻回车里。突然他又将身子探出窗外，朝我喊到：“小家伙，祝你好运！”
接着车开走了，像一只欢快的野马。我目送这辆灰色面包车越开越远，在即将消失于目力可及的边界时，一枚炮弹击中了它。
风中传来硝烟的气息。我回头望向不远处的Elpis，城门很高，炮弹应该是从那里发射。
一辆越野车向我开来，它是Elpis对我的迎接仪式之一。
一个金发女人将我拉上车，向我介绍说她是四队队长，接下来的一周由她们小队负责我的安保工作。
我看着她紧张的模样，笑了笑，希望能使她放松下来：“你是新任的吧，我不记得见过你。”
她害羞地将碎发捋至耳后：“是，我是二十七天前出生的。”
“萝拉的克隆体中很少出现金发，上一个，”我有些记不清了，“上一个金发的是什么时候来着？”
萝拉朝我甜甜一笑：“上一个金发是三十四号，我是七十六号。”
已经七十六号了吗...我不无忧伤地回想起与萝拉初代聊天的时光。
“对了，”萝拉突然紧张起来，仿佛记起了什么事情。“总督告知过我您的习惯，说您不喜杀戮，”她咬了咬唇，这是萝拉的典型动作，“但那位司机看见了您的脸，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无妨，只是可惜了我真材实料的血清。”
“很遗憾您的助手勃朗特在任务中身亡，他的四号克隆体三天前已经出生，下载记忆以及身体训练还需要些时间，预计您今晚就能见到他。”
“他差不多是在任务结束时死亡的，并没有多麻烦。只是当时两副面具都在他身上...”
“遗落在外的装备都已成功启动自毁，请您放心。”萝拉心领神会地接过我的话。
谈话间我们已经来到Elpis脚下，城墙开了一个小口，刚好够我们的车通过。
进入城墙后，越野车开走，我在萝拉的陪同下去往总督办公室。
“西北那边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收复的失地都已经成了完全的废土，住不了人，生长不了任何东西，连土地上方的空气都在恶化。也许有一天我们得拿个大罩子把Elpis罩上，否则大家都会被空气毒死。”萝拉凄凉地笑了笑。
“那天恐怕不远了。墙外的幸存者情况紧急，南面的人都躲在地下，地面上见不到几个活人。北面的人受废土影响最重，基因已经开始突变了，到第三代恐怕就是纯粹的怪物了。”
萝拉沉默了，气氛变得很凝重。这种凝重的气氛直到踏进总督室才被打破。
总督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的光芒染红了他的脸。
此时是Elpis点灯的时间，暧昧不清的自然光线与黑暗博弈纠缠，舔舐着每家每户的玻璃窗。直到冰冷华丽的霓虹灯夺走所有昏暗的空间，这座被包围起的巨大城市失去了大自然的柔情缱绻，变得威严而美艳。街头让消费主义青年的热情席卷，巷尾被虚无主义疯子的放荡装点，哪里都暗波涌动，哪里都明亮光鲜。
“我不需要不知克制的爱，它就像发泡的酒，从杯里爆裂出来，瞬间化为垃圾。
赐给我冰凉清澈的爱吧，像你赐福于饥渴的大地、灌满家中的土罐的雨。
赐给我能够浸润心灵深处的爱吧，像看不见的树液流经的生命之树，孕育出鲜花和果实。
尊敬的乌尔匹斯，赐给我那种使心灵充满平和的爱吧。”
总督念完祷词，将杯中酒一饮而净。他转过身来，缓慢睁开因祈祷而阖上的双眼，宝石蓝的双眼湿润柔软，还残存着几分痴迷的神情。
“阿斯兰，我最爱的冒险家，看来乌尔匹斯对你宠爱有加，让你从那片蛮荒之地活着回来了。”总督嘴角勾起迷人的微笑。
“可惜她并不青睐我的助手，那孩子被五只丧尸活活撕裂了。”
“五只？可怜的小勃朗特，扑在他身上的丧尸比扑在他身上的女人都多！”他捧腹大笑，样子并不轻浮。
“上面是已经打算放弃墙外了吗？”
总督收敛了笑意，淡淡地望着我：“我们并没有选择，凡人无法拯救被神诅咒的土地。”
我明白这件事并非总督能够决定。但即使他能决定，恐怕也不会站在我这边。总督是怀着对Elpis纯净的爱恋之情治理着这座城市，至于墙外，他只在意有可能入侵Elpis的敌对力量，幸存者的生死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一阵彻骨疲惫从心底传来。墙外还残存着几分上世纪的辉煌，错综复杂的水泥森林里寄居着人类最后的骄傲。很快这将全部消失，这个星球上最后的人类退路，将会是运行了千万年的高级共生体Elpis。
总督看着我不加掩饰的失望，不动声色：“勃朗特应该已经在培育处等候你多时了。听说你这次只停留一周，知道你对我不感兴趣，就不耽误你的宝贵时间了。”话罢，他轻点按钮。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随即推门而入，暴露在外的手部都已经改造成了机械。男子恭敬地向我欠欠身：“先生，请吧。”
我点点头向总督告别，离开了政府。
门口萝拉正等着我，她斜靠在一辆摩托上抽着烟。火星在晚风中忽明忽灭，像一颗脆弱的星辰。见我来了，她慌忙丢掉手中烟，熟练地用靴子将烟头碾灭：“先生，实在抱歉，我一时无聊...”
“没事，去培育处吧。”我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萝拉受总督之命，骑着摩托跟在车后。
我知道总督始终忌惮着我，但我并不怪他。随着车体的移动，光影黑白交替，像生生不息的芭蕾演员肆意跳跃飞转。车外依旧是灯红酒绿，男男女女脸上都被一种健康的贪婪填满，光鲜亮丽言笑晏晏，浮华得犹如蝉翼。
梦将要醒了，有人依旧反抗激烈。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