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债 缘尽今生 来生各自安好

“对不起,我不该对您发脾气。”挂断电话之后,丫头在心里悄悄对母亲道歉。这几乎成了她每次通话过后的固定程序,她内疚,懊恼,悔恨于对母亲的态度,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要控制住脾气,结果却一次次重演。扎根于骨血的暴躁啊,该如何平息?

丫头独自生活已近十年,十年间,她努力消除原生家庭对她的影响,努力劝说自己放下对母亲的怨念,结果却是徒劳无功。于她而言,母亲像一段藏在身体里的爆竹,没有接触时平静而安定,双方之间只要有交流,这段爆竹就会被点燃,整个人瞬间爆炸。

丫头是个清冷的人,很难与人亲近,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在挣扎。她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温馨是什么感觉,即使关系最近的家人之间,也从未感觉过所谓的温馨。在她的记忆中,家里没有平静安逸的瞬间,父母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冷战,做个形象的说明,一年中有两天在吵架,其余363天都在冷战,小小的她每天放学回到家中,面对的是西屋唠叨的母亲,与东屋赌气躺着的父亲,她就这么徘徊在中间的堂屋,两边都是心酸,两边都是痛苦,有时,她甚至会担心,哪天放学回家是不是会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她的童年就这样过去了,充斥着嘈杂的吵闹,充斥着死一般的沉默。

很多事情,她已经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母亲总爱数落她,任何事情出现意外都能成为母亲爆发的借口,无论是不是她的错,母亲有时会说:你怎么不去死啊!丫头读五年级时,学校在别的村子,一个农忙的下午,放学路上她被拖拉机碰了一下,连人带自行车摔在了马路上,左胳膊外侧被蹭去了一层皮,她不敢让母亲看见,怕被骂。回家以后,特意套了一件长袖外套去麦场帮忙收麦子,露着的红肉被衣服一磨,整个人疼的发抖,她也没有说,一直都没说。

丫头读初中时,除了一套校服再没有别的衣服了,也不曾开口要过,快过年的时候父亲问她需不需要给她买件衣服,她蹲在堂屋里洗着一条毛巾,说想要件紫色的上衣外套。当时,母亲具体说了些什么不记得了,反正是坚决不让买,她没有反驳,没有哭闹,赶集回来的父亲终究还是买了一件回来。只是后来,丫头再也没有开口问父母要过东西。

丫头读高中时哥哥结婚了,一年后多了个小侄子,丫头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孩子,有次抱着小侄子逗他玩,丫头太开心了,笑得有些灿烂,孩子的额头碰到她的牙齿,哭了两声,母亲那眼神,刀子似的戳进了她的心里,一击毙命。

高中时学业压力过大,

一个月回家一次,那段时间,丫头精神状态非常差,整夜整夜的失眠,经常问自己为什么活着,活着的希望是什么。偶尔绝望到极点会给家里打电话,母亲接到电话的第一句话是:打电话干吗,有事吗,没事别往家里打电话。纵有千言万语,对此也难以再置一词。她曾经任性过,小小的叛逆过,希望引起家人的注意,但是没用。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每月放假回家,一句话也不说,没有人关心过她。有时候,她会在半夜去父母房间,看着两个熟睡的人,想着要不然就真的如母亲所说,就这么去了吧,但是她怕疼,一直找不到好的方法,就这么苟延残喘着。

母亲总爱对她说一句话: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这句话她听了九年,从初中到大学。她只是一个学生而已,还是没有钱的学生,学校放假没有地方住,不回家,让她去哪儿呢?

大学毕业后,丫头为工作去了天津,没有对任何人讲,一个人就这样走了,很长时间后通过电话告诉母亲这个消息,她只得到了一个字的回答:“哦”,没有任何牵挂,没有任何嘱托。从读大学开始,至今十三年间,无论为了学业,还是为了工作,每次离家,母亲不曾送过她,一次也没有。每次坐车,她都特意坐在左侧,公共汽车从胡同口路过,她就使劲往家门口瞅,希望看见一个不舍的身影,但是没有,偶尔会看到父亲,从来没有看到过母亲。她安慰自己:这样也好,省了离别不舍的情绪,至少,心里不会难过。

母亲对丫头真的很放心呢,好像从来不曾牵挂于她,每次放假回家,母亲该走亲戚走亲戚,该串门串门,从来不曾因为她回家有所耽误。可是,无论母亲活得多么自我,却仍然觉得孩子欠了她一样,明明在外面聊得不亦乐乎,回到家里却各种病,各种不舒服。有一次逼得丫头半夜两点出了家门,她蹲在村西的池塘边上,看了半个小时,跟出来的,只有一只蹲在她脚边的狗狗。她很想一去不回,却又担心母亲在家真的病了,真的不舒服了。她在外面待了多久,良心就被谴责了多久,最终,还是回到了那间喘不过气的卧室,沉默着躺了一晚。

工作的第一份工资,丫头给母亲买了一部手机,自己用上智能手机是在一五年,还是公司给配的。丫头给自己花钱总是小心翼翼,能省则省;父母有需要却是眼睛都不眨的往外拿。但是母亲依旧说她不孝顺,后来母亲说这话是开玩笑,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母亲总是说人家谁家的孩子给妈妈买了什么衣服,谁家的孩子带妈妈去哪玩了,谁家孩子给了妈妈多少钱,可是丫头的钱,都存在她手下,丫头买的衣服她不喜欢,丫头说让她喜欢什么自己去买,似乎也不合她心意。母亲说:你们在外面上班的多么容易啊,我们在家里的多难。

母亲真的很能抱怨,只要接到母亲的电话,丫头就知道又要不得安宁了,她自己在外生活这么多年,不曾收到一句来自于母亲的关心,所有的电话都是抱怨,都是埋怨,丫头很纳闷,为什么她对生活有这么多的不满,为什么能自我到这种地步。每次和母亲聊天,都觉得她像一个入戏太深的角儿,丫头处心积虑地想把她从虚构的剧本里给拖出来,却都以失败告终。从小,丫头就知道。母亲不开心的时候,全世界要陪她一起不开心;母亲开心的时候,全世界长出一口气。只是,她没有高兴的时候。

丫头一度执着的不肯长大,她关闭自己的内心,拒绝成家,拒绝走出自我,不管外界怎么评论,依旧我行我素,因为她觉得还没有得到应有的爱,她的童年还不完整,可是,没有人等她,父母已经变老了,角色颠倒,现在,需要她去照顾疼爱父母了。她知道,再也不能指望母亲理解她了,遗憾只能是遗憾了。

虽然有不满,但丫头也知道,母亲是很勤劳的人,用辛勤的劳动,节俭的品质,操持着一家人的生活,人都是个体,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有自己的思想,有年龄的代沟,不能因为她是母亲,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应该付出什么。她开始试着理解,与母亲的沟通从大吵大闹,到歇斯底里,到从容沉默。她终于接受了现实,开始自我审视,开始试着突围。

心理学上有句话:那些捋不顺和父母关系的人,其实很难过好这一生。厘清和父母的关系,看见自己的来路,知道自己受过的伤,吃过的苦,作过的难,遭过的罪,所以学会了好好爱自己。

这就是成长,成长,是我们看见父母的问题,知道原生家庭的伤痛,选择勇敢突围;成长,是我们用一路努力,把内心阴影中的小孩一步步带到阳光下;成长,是学会放过自己。

我的母亲,或许您是爱我的,只是我很少感受到。可是,我真的很爱您,很爱,很爱!只是,爱,就让它缘尽此生吧,若有来世,我们还是各自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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