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和香

我小时候就羡慕她。

清秀的轮廓,精致的脸庞,柳叶一样的眉毛,皮肤永远白白净净,还有那一身衣裳,每次见到总让人耳目一新,简直是万绿丛中的一枝花。

她是我二伯伯家的女儿,叫红兰。兰者,花中之君子,悠然芬芳也。然而在农村,越是花里胡哨的打扮,越会招会招来一些闲言碎语。农村的女人,似乎天生就喜欢包裹自己,然后与外界隔离。她们不愿展示自己的美丽,或者说羞于展现。她们整天劳作于田地和家,两点一线。为柴米油盐奔波,为丈夫儿女奔波,却很少为自己打算。也许,她们也会打算,只是从不与外人说起。

我那个时候小学,跟着奶奶过日子。

村子不大,奶奶常常带着我们去二伯家串门。那时候我也不懂什么时候是化妆,就好奇为什么兰的眉毛总那么整齐,为什么兰的脸颊是桃粉色的。我想我长大了,也要和她一样,我这么想着。

二伯家有两个女儿。

二伯没有儿子。小女儿,其貌不扬,听说出生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高烧40度,烧坏了脑袋。尽管后来长大了,好了一些,可就是不如常人机灵。两只眼睛也没有神。她叫红香。香,穿着暗淡的小袄子,在堂屋和厨房里穿行着,更加不起眼了。

虽然两个都是我姐姐,其实我从心里早有了差别待遇。不过也只是在心里,香木讷,说不上话;兰常不在家,也说不上话。而我对他们的了解,也都是看些外表,听听其他人的闲言碎语罢了。

我想,兰从不缺乏朋友。大多数人虽然看不惯她的打扮,却仍然夸赞大于诋毁,这丫头机灵,将来准交好运。

没人议论香。

后来小学六年级,我离开村庄。再也没见过,兰。

到了适婚年龄,人们来二伯家向兰提亲的,络绎不绝,兰挑花了眼。兰挑了一个,就结婚。对方也是本村的人,年轻气盛,就是痞里痞气的。

香呢?二伯想着家里无男丁,便招了个女婿。女婿人不帅,长得老实,肯吃苦卖力,也就这么凑活着过日子。农村里,哪里多少真爱情?

我是再也没见过兰,从离开以后。

兰的男人,华,听说是个痞子,整天惹事生非,兰生下了一儿一女,只能自己来照顾,华的妈妈是个麻将桌上的女人。华喜欢喝酒赌博,没钱了还要骂兰,喝醉了打兰,我想兰的日子并不如意,也许她小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过这样的日子。

村里人偶尔会提起兰,说她千挑万选,到最后还不是就那样了。

那是一个雨天,那边兰30岁,眼看着快过年了,兰想着去镇上给她的儿女们添置件新衣裳。骑着电动车,一个人拎着包,就出发了。

雨很大,几乎看不见路,天又冷。兰,再也没有回来。

在那个桥下,兰脚一滑,刹车没刹住,撞到了加油站的加油机上,正好又是一个斜坡,头发挂在机器上,人甩了老远。鲜血直流。

我没有亲眼看见,这些都是听人说的。

我想兰其实早就过够了,华后来不回家了,兰就天天晚上在家酗酒解忧,可是,清醒的人儿,哪是一点酒精可以麻醉的?或者说,这也算是一种解脱,不负责任的解脱。然而,这也不是她的错。她肯定不想死。

这次意外,大家又都很同情兰。

她才三十岁!

火化的时候,华来了,带走了一些钱,再没有再出现。几年之后,被抓了起来。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记不得华的样子了,只记得兰,那个我曾经羡慕的人。

香呢,过成了一个真正的农村妇女。岁月的痕迹早已抹去了她的不同,她也学会了洗衣做饭照顾孩子,连带着兰的孩子。上次看见她的时候,是去年,瘦削的脸庞,粗糙的双手。看见妈妈就忍不住打开话匣子,两个人说了好久,这大概就是农村里妇女自带的本性,见了面就无休止地说这说那,等告别了,怕也不太记得说了些什么了吧。

如今再想想,这两姐妹。也不知道该说谁幸或不幸,都是命,她们没有逃脱,也没有试图改变,和大多数农村妇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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