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街老粮站,和旧时光的一次相遇

10月末的一个下午,乘坐大巴一路颠簸后昏昏沉沉下车。外面,太阳暖烘烘的,湛蓝而遥远的天空将之前的疲惫一扫而光。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长长的一排灰红砖窑洞与脚下的水泥地面叠影在一起,粮站的四季光阴皆在于此。

新街粮站于1950年成立,为内蒙古最早建立的粮库。2003年,经伊金霍洛旗政府批准,成立伊金霍洛旗华丰粮油购销有限责任公司,下设粮食收储库(站)7个,分别为阿镇粮库、新街粮库、台格庙粮库、红庆河粮库、公尼召粮库、台吉召粮库、纳林希里粮库。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新街粮库19个上世纪窑洞粮仓被完整保存。半个多世纪过去了,风雨一次又一次来,很快又过去,它一直在那里。斑驳而陈旧的墙体似乎凝着旧时缓慢而温润的时光。我不禁感叹,过去的粮站有很多,但我们的相遇并不是偶然。

顺着砖阶爬上粮库屋顶的晒台上,前后错落的民房呈现或深或浅的蓝色、红色。许是年长日久晾晒粮食多的缘故,屋顶平铺的砖面呈黑色。曾经,为方便粮食存贮工作人员在屋顶上开个天窗并用铁锅扣着,待粮食存贮时只要拉开扣在上面的铁锅,粮食就"哗哗"流进去,节省人力。

午后的阳光给屋顶涂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一排排扣着的生锈铁锅艳丽的黄色好看的出奇,我想,这应该是突然意识到美的瞬间吧。

如今的经营者将旧窑洞以及闲置库房改为陈列室,里面摆放着过去的旧物件。不至于废弃,还带有回味的意思。最寻常的物件,往往最能打动人,这是设置陈列馆的意义所在。我们参观了所有的陈列室,看的越多感受越深。

在农耕陈列馆内,200余件旧时物件或悬挂在墙上或陈列在摆台上,都是一些平日生活里的寻常东西。有加工粮食的扇车、石墨,也有日常用的煤油灯、暖水瓶、瓷碗,还有农具、算盘、秤砣以及家做的绣花鞋。财神、门神等体现浓浓的时代特色人物画,色彩鲜明令人记忆深刻。在几间窑洞仓房内,还看到了曾经的粮印和做糕点用的模具,图案精美细致,在这些微不足道的用具里,饱含着生活对我们最大的善意。

不止计划经济时代的物品。还有一个房间,摆放着朱开沟出土的文物。一进屋门,无数大小物件呈现在眼前:朱开沟马鞍口双耳黑陶罐、北朝时期湖人奏乐双耳扁壶、北朝石等器具等用浅蓝色卡片标记的文物。还有很多未标注出处及名称的细腻精美器物都让人驻足惊叹。

这些文物背后的故事并不明晰,似乎与粮站整体氛围不搭。爱好收藏兼具市场眼光的人,早年间在周边的村庄开始收集,成果显著。文物呈现的是更早的时代,但先辈用他们劳动成果孕育了一代又一代,面对这种伟大的传承一切似乎又变得合理。我为那些精致的物品感到震撼,更愿意驻足去留意时光在它们身上留下印记、裂痕甚至是残缺。

无论是农耕陈列室亦或朱开沟文物室陈列出来的物件均浓缩了粮站乃至整个地区的文化和历史,是我喜欢这里的原因。从一件物件到另一件物件,一起来的朋友都在这里留下影像,足够在日后的漫长岁月里回味。

面对失去,不愿回看,是人们习惯性的做法。粮站陈列室就是把那些不愿回看、不愿提及的过去,用最强烈的方式表达出来。在看到它的瞬间,记起某年某月的一段往事。实际上,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在提醒人们,要珍惜当下、珍惜眼前的幸福时光。

家中的书架上收藏着一本关于伊金霍洛旗记忆的画册,是曾经的一位报社同事送的。写稿搜集资料时正好用到,惊喜的发现书中收录了70年代新街农民拔小麦、新街供销社职工收购野生动物皮毛、供销社日常工作情景以及供销社职工业务技能竞赛人员参加技能比赛的珍贵画面。在去粮站的路上,我们曾在供销社做过短暂的停留。

这组照片让我有更多了解当时生活面貌的机会。黑白底色的照片中,人们的工作劳动环境艰苦,但他们干劲十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日出忙活儿到日落。不刻意摆造型,时时刻刻透着鲜活的生活气息。照片中男女衣服款式几无差别,按着当时的衣着风格猜想他们的着装大致为绿蓝灰的颜色。少有物质欲望的充斥,日子过得简单纯粹。

不自觉想起了木心的那首《从前慢》,粮站似乎凝聚了从前车马、邮件都慢的旧岁月。老粮站就像一个时光的宝盒,锁住了半个多世纪的岁月和故事。老物件折射出的光线、色泽,是真正能够让人产生对时间敬畏的东西。

粮站最为热闹的五六七十年代,正是计划经济如火如荼的时候。由于物资匮乏管控严格,有钱并不足以使鬼推磨,你还得“有票”才行。在漫长的“票证经济”时代,人们日常生活的吃穿用度全部用票划分,就算是一点白糖、几两茶叶,也得一手交钱,一手交票。于是在粮站排队时总能见到因丢了粮票、钞票者,绝望的啼哭的情景。

对于经历过的人来说,那个时代依然远去。对于不曾经历过的年轻人而言,只是历史的一个片段、一个节点。从祖辈们顽固的记忆中闪过一些画面,尽管有些时空是错乱的。我总是愿意通过一些场景拼凑当时的生活。比如春夏交替时麦苗新绿、远处蔚蓝天空下金色麦浪涌动、圆润的麦粒进仓发出好听的声音以及面粉的淡淡的香气。即使细节实在无关紧要,但回忆起来,四季的轮回里总有他们劲头十足的期盼。

那时的人们,无论在农村还是城市。虽然没有物质条件却努力地玩着、活着。在明媚清冷的早晨,或是蓄势待发的雨天,粮食一到,人们争先恐后从四面八方汇聚粮站,排起的队伍延伸到几公里长。打一点儿油、买几斤面或是一些荞面和豆类。拎着买到的食材,街坊邻里热情的打招呼,聊着当餐吃面条还是蒸馒头之类,细细碎碎间都是令人感动的烟火人气。


父亲长于那个年代,家乡当时的口粮以莜面和白面为主,白面分的少,莜面相对多一些。奶奶经常做莜面顿顿,白面馒头、烙饼只有过节才能吃一回。说起来,莜面顿顿是父亲年少时挥之不去的噩梦。

奶奶做顿顿往往将莜面皮擀的薄薄的,土豆丝平铺在上面,厚厚的一层,卷起来用刀切好放在帘上蒸熟沾着凉汤吃。父亲兄弟姐妹多,又都是半大小子长身体的时候,饭量重。奶奶要蒸大大的两笼才勉强够。顿顿的面皮擀出来呈不规则的椭圆形,两边土豆丝铺的少,面皮多一点儿,奶奶会提前夹走给最小的叔叔吃。直到现在,父亲爱吃莜面鱼鱼、莜面窝窝,顿顿一口不吃的,如果吃就专挑两边土豆丝少的吃。这样的吃法惹来母亲不少奚落,随着年岁渐长,终于明白母亲的不理解中恰恰是父亲苦难岁月里的味蕾记忆。

那个时候,自行车是重要而奢侈的交通工具。关于自行车的记忆也是来自父亲。当时,爷爷买了一辆自行车,二伯骑得多。二伯每次骑完都会上锁。平日就算二伯不骑别人也没法骑,父亲眼里不揉沙子,和二伯进行了一番争执。之后,自行车就真的不上锁了,谁有急事谁骑走。我常常幻想这样一个画面:年少轻狂的父亲,骑着自行车穿过被高大杨柳树遮蔽的路,当微风把他头发和衣服都吹起来时,像极了青春的样子。


“贫穷的记忆,在事过境迁之后,像黑白片一样,可能产生一种烟尘朦胧的美感,转化为辛酸而甜美的回忆。”最爱龙应台这句话,为远去的岁月做出了最好的注解,苦中作乐才会让记忆如此立体。

在新街粮库里收藏这座城市几十年来关于粮食的一切,这些普通的、并非为了扩展知识而做的日常之物的收藏,就像萨满巫师能发现物品的灵魂,所唤起的情感让我感动。

粮站,记录了一段难以忘怀的历史,成为了人们的永恒记忆。对于时代而言,它们都是再微小不过的切口,同时又实实在在地体现了与之相关的个体命运与追求。

如今,摆脱了能否吃上饭的困境,却又陷在吃什么的困惑中。正如狄更斯所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我们见证了巨龙腾飞,体味了过山车般五味杂陈的生活后,回头瞧瞧,仍觉得简单且从容的30年多前有滋有味。

在讲解员长篇讲解中,我得知粮库的窑洞仓房正在申请历史建筑,对于保护粮库原貌不失为一个妥帖的良方。民以食为天,粮站承担着一方百姓的生计,即便随着时间与社会的进步失去了往日的风光与使命,也该让它优雅落幕。

整整一个下午,在与往事冲撞交叠中,让我意识到那一段时光并不短,而我与它相遇了,何其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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