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社区伯乐故事领域一阅青馨有奖征文启事
1
那天晚上已是将近凌晨零点,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店里,指望着周边吃宵夜的人们过来我这买包烟或买瓶水,增加增加我的营业额。这时候,叮叮咚咚的语音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兄弟福哥打来的。
“这么晚还没睡吗?还在加班?”接通后我先发问,因为知道兄弟是家装设计师,熬夜是常事。
“没有——回老家了——在吃夜宵。”我似乎都能闻到他嘴里喷出来的啤酒味儿,他说话的语速都跟平时不一样了,还学会减速、停顿了,“哎——你还记得红玉不?”
我心里一惊,红玉?怎能不记得,那个火辣辣的既大胆又娇滴滴的美人!
“还记得我不?你可是我的初恋情人。”话筒那边,显然换了人,但同样可以闻得到满口的酒味。
我站起身,点了根烟,走出店门。只剩我这还亮着灯,隔壁的纹绣店、拉面馆、首饰店,统统一片漆黑、大门紧闭。前面马路上的路灯还亮着。我深吸了一口烟,感觉历史怎会如此相似,二十年前,我就是通过福哥认识红玉的。
2
晚自习,英语老师低着头坐在讲台上批阅我们前天刷过的某套试题。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无精打采地盯着那些由26个字母组成的各种奇异的文字,心里总忍不住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文字,歪歪扭扭的,还这么多abc组合,忒难记了!
正摸鱼呢,教室后门有人轻呼我的名字。我转头看,见隔壁班的福哥猫在门口暗处朝我招手。福哥是我新认识不久的哥们,由于中午我们一大群男生常一起去镇上小餐馆吃一块钱一盘的炒青菜,于是渐渐熟稔起来,也便玩在了一起,成了兄弟。
兄弟有请,必有事。这会儿正无聊呢,于是弓着身子,悄悄从那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英语老师眼皮子底下偷溜出了教室。
“啥事?”我问福哥。福哥却只顾拉着我往学校外面走。
“有人喜欢你,你知道不咯?”福哥神秘兮兮地问我。
“喜欢我?莉莉呗,我知道。”我想起了那个上课总是故作不经意回头盯我的同班女生。我和她对视过几次了,可以肯定,这小妞绝对对我有意思。
“我说的不是莉莉。”福哥带我来到校外的小溪边,“我说的是别班的。”
“别班的?”我找到溪边一处突出的四方石,蹲下来,心里莫名地兴奋起来,被人喜欢,总是教人欣喜的,还带着几分洋洋得意。
“谁?你咋知道呢?”我开始急切地追问。
福哥也蹲在我身边,却不说话,又从他的口袋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我。
纸花千纸鹤。我借着溪边马路上漏下来的昏暗路灯,拆开纸花,聚目看那纸片上的内容,方知给我传纸花的姑娘叫红玉,五班的。彼时我并不认识,这是个怎样的姑娘?美不美?胆儿倒是挺大,敢于主动出击,还是第一回见。于是心里便生出几分想见见她的欲望。
3
过了几天,还是晚自习,这次可能不是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英语老师坐堂,也许还是,忘记了。我又被猫在教室后门的福哥勾了出去。
“你怎么不给人家回话呢?”福哥又带我溜到校外小溪边,“不过我自己也好烦,张信哲的《过火》我总唱不好。”
“为什么唱《过火》?”我好奇地问。我们脚下的溪水汩汩地流着,发出十分有节律的声响。
“张炉炉让我学啊,限我两天学会,要跟我合唱。”福哥一嘴的无可奈何。
“啊,就是那个跟红玉经常在一起的姑娘?”我惊叫,却也明白了为啥红玉会让福哥给我带纸花。五班有个铿锵四人组,个个貌美如花,除了张炉炉和红玉,还有两个分别叫小玉和“铜猛”。“铜猛”我不知道她真名,这几日暗地里打听观察过红玉的动向,才知她们四人经常聚在一起,形影不离。
“哦……”我露出了狡黠的坏笑,福哥也看不清,“我知道了。哈哈,你可以啊,大美女追的你?”
“什么啊,我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一条路回家。从小就熟悉。”福哥还辩解。是啊,初三,十五六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大多都还羞于表达自己内心的爱恋,加之学校、家长和整个社会的声讨声,我们便只会条件反射般地否认了,哪怕真真的就是相互喜欢。我懂。
红玉也真真的是个大美女,不是大美女那也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鹅蛋脸、柳叶眉、明眸眼、高鼻梁,关键是皮肤还嫩白如水。被女孩子喜欢本就是件令人骄傲的事儿,何况还是被一位大美人喜欢上了呢。那时我虽然还把主要注意力放在自己班里的莉莉身上,却也经不住红玉这样的美女的主动出击,心里便东倒西歪地乱了阵脚。因为没有主意,于是便有心无心地在校园里避着红玉,避着她们的“四人组”。
某个周末放假前,我被红玉直直地拦在了教室门口。我愈加讶异于她的勇敢与热烈。我们虽然没有说过话,但她开口却像老熟人似的呛我:“你不给我回话就算了,怎么老是躲躲闪闪犹犹豫豫的,不见我的面?”说完,她以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继续对我说,“明天我等你,记得来。”说完又递过来一片纸花,还是千纸鹤形的。我怔怔地连忙点头,竟被她的气势所震慑,说不出一句话。
纸片里,红玉约我周末去她的住处玩——彼时学校许多学生都借住在镇子上的各种亲戚家,比如我,就借住在外婆教我喊“表叔”的表叔家——这次周末行,倒让我惹得一身事儿,在学校里那是搞得沸沸扬扬,当然,这一切似乎都是红玉想要看见的。
4
那天午后,太阳热辣辣地烤着大地。一整天,我都在琢磨去还是不去,红玉约我到镇子上的某座小屋,她的住处。不知躲在何处的鸣蝉,“唧唧”地叫个不停,叫得人心里好烦。最后我还是决定去。“去,怎么不去呢?去玩玩也没什么。”我心里这么想着。
镇子里原来还有这么长的一条巷道,我居然不知道。沿着我跟福哥常蹲的那条小溪往下走,不出三五十米,右拐就是一条长长的小道,左右各分布着三三两两清一色白墙灰瓦的旧屋。我喜欢这些屋子,有年代感,看着他们,就能让人觉出什么叫岁月,什么叫沧桑,它们都是有故事的屋子。边走边看边想,我看见太阳把一排排老屋的影子,撒成长短形状不一的模样。
红玉上身穿着一条碎花蓝格子衬衣,领口还吊着一朵白色的蝴蝶结,下身穿着一条修身的黑长裤,那腿便显得十分修长,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她穿着天蓝色校服还苗条好看。她迎着我笑盈盈地走过来。走到近前碰了面,我心里又一惊,她的脸明显化了妆,脸蛋上红扑扑的,抹了腮红;两瓣樱桃小嘴也抹了口红,比在学校看着更显妩媚。真美。我心里这么评价着。
我们进了她的住房,里面一前一后摆着两张大床;屋里还有另外两个看着略小的小女孩,估计是同住在这的低年级学生。起初我在凳子上坐,后来又躺倒在门口的那张大床上,因为实在方便,起身,后转身,躺下,整个人便都在那张大床上了。
我们嘻嘻哈哈地聊了会天,太阳没落山以前,我就走了,回了镇子那头的表叔家。
过了两天,莉莉忽然找到我说,“那个五班的红玉真奇怪,凭什么让我不要跟你说话,还说叫我不要跟她抢?”
我觉得有些意外,便说:“你听她的干啥,抢什么?”
“人家都说跟你睡了!”莉莉似有似无地低着头跟我嘟哝。
“啥?”我脑袋嗡嗡响,“她说这话?不可理喻,瞎说!我上星期去她屋子里玩了会,就在她床上躺了会,她屋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呢。”我试图跟莉莉澄清事实。莉莉白了我一眼,“本来就没跟你怎么样,关我啥事。”说完,莉莉扭头就走。我倒怔怔地站在原地,心里想,红玉这人太会来事了,没有的事,她为啥要这么说呢?这到底是我坏了她的名声呢,还是她坏了我的名声?
经红玉这么一闹,私底下,我便成了学校的风流人物。但凡与我相识关系较好的同学,时不时就拿这个跟我开玩笑,弄得我生三张嘴都说不清,后来,我也懒得说了,这事,才静悄悄地沉没下去,也许,也跟我后来和红玉的密切交往,也有关系。
5
红玉是个不但大胆而且热辣的姑娘。学期最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们纸片传书,已不再需要福哥做中间人,而往往是红玉在晚自习后,主动跑到我的教室门口候着我,不是她交纸片给我,便是我还纸片给她。
又一个周末将至。红玉在纸片里跟我说:“周末去你家玩。”我回纸片给她:“好啊,我那里有山有水,还能划船。”
离我家还剩两三里路、只隔着另一个村子的时候,我建议从大路改走小路,并信誓旦旦地跟红玉说,山野田园的景色更好看,关键是还能少走不少路。
时值初夏,山野浓绿成荫,田园青翠如画。我和红玉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两人都不说话。我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一会儿嘴里叼一根细长的青草杆,一会儿手里捏着一根枯木枝。
“你说,猪八戒背媳妇是什么意思?”红玉忽然发话问我。
“这?……我也不知道耶。”我尴尬地笑了笑。
“那你说,大家结婚的时候为什么要把新娘背出家门?”红玉紧跟着又问。
“这个吧,可能就是一个习俗和形式吧,老早就流传下来的流程,挺有意思的。”我胡乱作答。
“那你背我一下吧。”
我转过身,红玉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而我却一脸迷惑加震惊。
“别想多了,我走不动了。背我一下。”红玉见我怔在那里,微微一笑接着说。
我看了看脚下的田坎小路。从学校步行回家,十余里地确实有点难走,别说红玉一个女孩子了,我一个大男生双腿都走得有点生疼。
“来吧,我背你一会。”我蹲下身子,示意红玉趴上来。
“真背我啊?”我扭过头看着红玉,她满脸嬉笑地说。
“嗯,来,试试你重不重,以后娶你要背你的时候,我好有个心理准备。”我顺着她的“猪八戒背媳妇”的话也打趣说。
“讨厌,我很轻的。”说着,红玉趴在了我的背上。
红玉安静地趴在我的背上,不说话;我则大踏步向前,似乎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勇武有力,也不说话。傍晚的田野静悄悄,我们耳边只有道旁一直响着的虫鸣,“叽——叽——叽——”,还有不远处的杉树林,时不时传来被风吹出的阵阵“沙沙”声。我感觉到红玉的鼻息吐在我的耳背,不急不缓,恰似我眼前天边的浮云,不紧不慢,那感觉,很舒适、很柔软、很美好。
终于,我气喘如牛,适才的大踏步不知何时已变为一步一挪。我双手兜了一下背上的红玉。
“放我下来吧,你背不动了。”红玉说。
“再走五十步,你说我能不能?”我打趣也逞强地问她。
“哈哈哈,能,你什么都能!”红玉在我背上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抬头,已经能看见我村前的小水湾了。我放下背上的红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着前边的水湾跟她说:“你看,那里,可以划船玩。”
“嗯,有时间带我去。”红玉站直了身子,用手捋了捋自己身前的衣裳,“先歇会儿。”
说完,红玉找了一块凸起的田坎,首先坐在了长满了青草的田坎上。我离她两步远,也一屁股坐了下去。刚才背着她约摸走了一两百米,确实累得我够呛。
太阳即将斜落西山。我们就这么安静地坐着,我偷偷别过头看红玉,竟直直地迎上了她热辣辣的盯着我的目光。我像做错事的孩子,立马逃离。再扭头,红玉给我一个莞尔甜笑。我又转过头看向别处,心里却甜甜的像吃了蜜。我站起身,招呼红玉继续赶路。
吃过晚饭,红玉坚持要赶回学校,我问为什么,她憋红着脸却不说话,许是女生遇到不便明说的事儿了?我猜想。当晚,我骑着自行车,带着红玉,便也提前回了学校。
过了几天,红玉给我传来一张折成小船模样的纸片,说,“什么时候,还要你带我去划船!”只是,我却食言了,以后再也没带她去任何地方划过船。
6
很快,中考即将来临。考前三天,学校给初三年级放假,不上课。我们都像放飞的野鸟,愈发散漫与肆无忌惮起来,整个校园充满了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无限自由的怪异氛围。
考前某天晚上,我路过校园操场,看见五班铿锵四人组背靠背席地坐在操场上,她们齐齐仰望着星空——我想起彼时很火的一部电视剧,《流星花园》,还有那首很火的歌,《流星雨》。她们靠背坐在操场上的样子和身影,竟然让我看出了几分浪漫与炫酷。我相信,坐在一起的她们,也一定是这么觉着的。
很快,考试结束,暑假来临。不久,我找到红玉,我想去她家玩,为了防止她的家人起疑心,我喊上了四人组的“铜猛”。
这是一座深入山林的自然小乡村,住户不多。一条三米左右宽的泥土拖拉机道,从镇子上一路向山里蜿蜒。据说,里面有个林场,这条路是供拉木头的拖拉机走的。这倒也方便了沿途的乡民。
山里人极其淳朴并且热情。中午,红玉的父亲特地喊来她的一位堂叔,陪着我一起喝酒。中午我喝了不少啤酒。饭后,我头晕目眩,便走到她屋下山道边的小溪间,用清澈透亮的冷水浇头——确实好多了,清凉的溪水似乎能让我保持清醒的状态——只用了一刻时间,我便爱上了这个地方:那清澈透亮又轻抚着我肌肤的溪流,显得如此温柔;溪流边那些微微随风摆动的垂柳丝,恰似我此时摇摇荡荡的无数心事。
不一会,红玉来到溪边找我,也许她担心我喝醉了倒在外边。
“怎么一个人在这玩水呢?”红玉已经换了一套居家的丝质睡衣,站在溪边问我,“回去睡一会儿啊?”
“你下来陪我玩水呀。”我张开迷蒙的双眼,“这的溪水又凉快,又干净。”
红玉脱下凉鞋,款款走下溪间。我朝她洒水。
“呀。”红玉咯咯咯地笑出了声,随即也弯下腰双手捧起水朝我身上撒来。
我们嬉闹着。我渐渐靠近她,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做我女朋友吧,你还没明确告诉过我呢。”我想起来,我们虽然互传纸片无数,却从来没明确彼此之间的关系。红玉试图挣脱我的双手,默然地用她那双无言却深情的明眸的眼盯着我,却一句话也不说。我的手掌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我握着她的手掌,她始终一言不发,抽出手掌,“回屋睡会吧。”最后她说。
回镇子的时候,我骑上她家的“三八大杠”,带着她和“铜猛”一起回学校,我们彼此还有毕业聚会要参加。起先,红玉坐在自行车后座,“铜猛”坐在前面的横杠上;半途,我要她俩互换位置。“铜猛”眨巴了下眼睛,露出“我懂了”的一丝诡异的坏笑,马上同意了。起先红玉不愿意,最后被“铜猛”抢了后座,便只能坐前面的横杠了。于是,她便像被我拥入怀中,随着自行车破风前行,她长及腰际的散发便轻抚着我的脖颈和脸庞,痒痒的,我嗅到了她头发的清香。
毕业聚会以后,我们便极少联系了。再后来,我去了县城念高中,而她,据说已经在县里一家傍河的叫“万和酒家”的酒店上班。
有次晚上,我和朋友路过那家酒店的门口,有人喊我。我回头,正是红玉。相顾无言,寒暄几句以后,我们分开,甚至没有道别。再后来,我们便十多年没了联系,直至前不久福哥打来的那个语音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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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福哥,红玉加了我的微信。最近看到她在朋友圈内招工,我便打趣说,“我去,要我不?”
她私聊我,发来视频电话:
“我正在回镇子看孩子和我爸妈的路上,很忙,有空帮我招点人呀。”
视频里,我看见她戴着黑框墨镜,手里握着“宝马”标志的汽车方向盘。
“你开车还打视频电话?”我说,“你家孩子跟爸妈都在镇子上?”
“没事,看着路呢,我听得到。早就离婚了,单身。我爸妈帮我带着孩子,很多年前就搬出来了。”红玉边开车边跟我说,“县里几家餐厅都要招人。我又要去武汉,太忙,那边搞了个石材店,投下去八百万。”
我无言,接不上话。很显然,我们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我忽然想起来,最后一次看见她写给我的那张折成小船形状的纸片,就在前两年。舅舅准备拆了外婆的老房子建新房子,我在外婆楼上的一只木箱里,翻出了当初她写给我的那张船型纸片。如今,那张纸片也被我弄丢了,却永远记住了里面那一行字儿:什么时候,还要你带我去划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