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热河路的理发店

文 | 黑猫


01


我要去的地方名叫老李理发店,这是它现在的名字,它过去的名字很少有人提及。


因为这家店被冠以此名已度过数十载春秋。


一大清早,浓雾蒙住了这个小镇的容颜,大有混淆白昼与黑夜之势。


一路摸索找到这家老店,位于热河路的某个街角,不大的门脸,紧闭着。


我看到门上贴着几张通知,上面的字在雾中湿润模糊。


努力辨认一番,才看清这家店至少是已有俩月没有缴费了。


这是家开了很多年的理发店,约莫有二十个年头了。


那一男一女是在一个雨夜初到小镇的。


那晚,大雨滂沱。


顷泄的雨发出爆炸般的声音,如同沸腾的水。


他俩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旅馆门口,询问是否有空房让他们歇息。


这是镇上的一位老人告诉我的,他是当年那家旅店的老板。


没过多少日子,那对男女就买下了老街深处那间不起眼的小门面,开了一家理发店。


就此,他们在这个小镇算是安顿下来了。


镇上的人都乐意去那家店剪头发,他们称呼那男人作李师傅。


后来,人们才知晓与李师傅同行的那个女人并非他的妻子,而是其同胞亲妹。


这许多年来理发店从来没有涨过价。


一如最初,不管剪什么样的发型人们都只要付五块钱。李师傅为人就是这般的忠厚老实,他对待左邻右里也都是客气有礼。


镇上但凡认识他的人都说,“李师傅啊那脾气可是真好,从没见他跟谁红过脸呢。”


他的妹妹是个寡言的女子。很少有人听过她说话,大家都半玩笑着说她太过坚持沉默是金的原则。


每每这时,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一眼说话人。继而,还是一片沉默。


镇上的人闲来无事时也曾议论过他们。


毕竟男未婚女未嫁,不是一两年,而是十几二十年都如此。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来自何处?他们为何来这儿?发出等等诸如此类的疑问。


甚至有小年轻们猜测:是不是他们犯了什么事情,然后一直隐匿在此?


02


时间就像一块橡皮,假如生活只有一张白纸,当内容越写越多,空白被越填越少的时候,便不得不擦去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自然而然,时间一久或者是新鲜劲儿一过去,人们就淡忘并开始谈论其他事情了。


理发店没客人的日子里,很多时候都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老板和他的妹妹,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子,一言不发。镜子里的两双眼睛,好比那老井般,深不见底。


一阵风吹过,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衣服。随即伸出手拍了几下铁质的旧式卷帘门,发出闷闷的声音。


声罢,无人应门。我没有立即离开,仍旧站在店门口,然后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回忆起之前从小镇居民处了解到的有关老李理发店的事情。


紧闭的双眼似乎拥有了透视的特异功能,穿过卷帘门以及里面的玻璃门或是木门,看到了那对凝视着镜子的男女,被沉默吞噬。


八只眼睛都是黑洞洞的,就像是超强力的旋涡,瞬间就把你拉入其中,并丝毫不留给人挣扎的时机。


我看见李师傅手里拿着剪刀,表情严肃地为客人剪着头发。空气里盈满着细碎的“咔擦”声,是剪断发丝,剪刀摩擦的声音。


我看到他妹妹走出来,迈着步子小跑到对面大街。


大街旁边的手推车上摆放着冒着热气的油饼,正在炸饼的大妈看她来了,便放下手中的长筷子,利索地包好两个饼递给她,满脸笑容。


以上,不过都是我的想象。


作为本省某报社的记者,为了新开的专栏来到这个古老的小镇。


我的工作就是采访那些存在于此的各种旧式小店。没想到啊,第一天就无功而返。


周围氤氲着的白雾不知何时已然消散开去,雨倒是如盆倾泻。


我撑开手中的伞,走进雨里。


03


老板和他的妹妹


人们总喜欢听故事。对于听故事的人来说,乐意在别人的经历里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以“上帝的视角”去了解一个人物的命运;而对于讲故事的人来说,总会不自然的添加一些的东西,以此达到自己想要的某种目的。


所以故事是残缺的,人们无法通过故事本身获得全部,只有故事里的人才真正明白这段经历的意义所在。


我和美玲是在二十年前来到绿港小镇的。生长于北方的我们固执的相信,南方湿热的环境下总是更容易出产一些阳光的东西。


哪怕是忧郁,仿佛也会夹杂些许温暖。


花光所有的积蓄换来了一隅的门面,开了一家理发店。于是,我们将家安置在了热河路。


布置完毕的理发店里面有三把老式的理发转椅,一排陈旧的木头桌子,胡须刷、刮刀放在桌角,电推、电吹风挂在墙上。


我会让客人坐在转椅上,用圆刷帮其洗头、刮胡子和掏耳朵。


店里的生意不算冷清,三天两头就有客人上门。虽然剪发一律五元,但好在小镇物价低廉,理发的收入足以保障我们的基本生活。


这里的生活很平淡,我们很知足。


只是店里没客,我们望着镜子的时候,才不得不一次次直面那些淋漓的鲜血,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面孔,就会浮现在脑海中,从模糊到清晰,挥之不去。


镜子里明明是自己的脸,一晃眼,却又变成那男人的脸。光的反射将那脸真切的映在我俩眼里。它竟想要破镜而出。


那个男人是我师傅。


那个男人是她父亲。


十五岁那年,我辍了学,被父亲送到邻镇拜师学艺。他说,有个手艺将来能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街头。于是我成了理发学徒。


初登师傅家门,躲在门后的女孩掩着半张脸害羞的探出头来。那便是我第一眼看见的美玲。


那时,师娘还在世。她是个贤惠的女人,说话温柔,干活麻利。


后来听人说师娘以前是干那行的,陪了好些男人睡觉。多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女儿是谁的种。


师傅早年间死了老婆,是个孤独无子的鳏夫。之后结识了当时还是妓女的师娘,成为其长期恩客之一。


直到她怀上美玲,想要洗屁股不干了。师傅趁机便娶了她。


好景不长,在我学徒的第二年,师娘走路不小心,掉进路边的阴沟里面,没人发现,活活被淹死了。撒手人寰,留下女儿和丈夫。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师傅看美玲的眼神变了。想想,该是猥琐的男人那种色眯眯的眼神吧。


也怪我迟钝,天天处在同一屋檐下,都没有嗅到空气里不寻常的气息。


那是个阳光炙热,空气透明的夏日午后,知了聒噪个没玩没了。


师傅吩咐我去购置一套新工具。


太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漏到地面上,星星点点的,一地日影斑驳 。


我走在路上,和着热风,一手擦着满头的汗,一边暗暗在心底庆幸着美玲没有和我同行,不然啊,就赶上这午后热风越过街道的浪潮了。


走到半路我发现钱拿掉了。于是赶紧往回走。


耳边传来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啜泣。在哪个地方我都听得清楚,我紧张到了极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一步一步往声音的源头寻去。卧室的门半掩着,通过门隙,眼前的场景,犹如一记晴天霹雳。我怔在原地。


男人白生生的肥硕的屁股就赤裸在面前,像不可救药的发作的毒瘾一样,似蛆虫蠕动,碰撞。冲撞起来伴着叭叭的响声。身下的人一动不动。


我没有直接上去把男人扯下床,而是转身冲到理发间,反锁了大门。


半分钟不到,拿着刀回到房间。那把理发店里最锋利的剃刀。


蹑手蹑脚地走到男人背后,一刀封喉。


就像拉链一样,一条口子慢慢的打开。随后,鲜血喷薄而出。他察觉到了,下意识的想用手去捂住,可是那只是徒劳。很快,他瘫倒在美玲身上,腿抽搐了几下。


霎那,时间冻结,世界安静。


美玲的尖叫声划破空气里的寂静。乌发纷乱的她一脸的血。她没有看他的脸,她没有看他。她不去看他。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


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状的爱怜。我应当守护她。我必须守护她。


回过神来,我推开了那具余温尚存的尸体。看它滚到水泥地上,不一会儿,身子下的血液像化开的冰块慢慢散开。一地殷红浓稠。


忽然一阵恶心,想起儿时母亲宰杀鸡的场景。似有相似。


美玲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躺在床上纹丝不动。一双无神的眼睛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我屏住呼吸走向她,听到安静中夹杂着她的呼吸声,才放下心来。然后,轻轻的唤她的名字。

里是我的脸。


美玲一把抓住我,把我拉上床,压在身下。无数清冷波动的线条直往眼里窜,她黑色的头发披散着,随后独自起伏像冲击海岸的春天的潮水。


在那样的时刻,我也放任自己,在爱情和欲望里吸吮着。她的动作起伏很大,几乎透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怆感。


纵使皮肤上的汗水交融在一起,也无法洗掉她身上的血迹。


那个下午我们光着身子,疯狂的做爱,一直到她开始哭,发着抖。不住地用手去抹她脸上的泪,却无论怎样都擦不干净,反倒是糊了一片血迹。


血腥味弥漫在四周,两对空洞的眼睛,只能看见黑暗。


别无其他。


我以为我们沉浸在了一种糟透了的感情之中。


连夜逃跑。隐姓埋名去了南方。隐匿于此至今,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后来美玲对我说,自己就像是地里旱死掉的麦苗,再大的雨水也缓不过来了。


“难道我们不是一块地里的苗苗吗?”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


转念一想,即便来去空空,所幸你依然还存在我的面前,我依然能够找到心潮澎湃的理由,依然能够朝纵身之处不遗余力的奔跑。


为了你。


二十年前北方某城市的日报里有这样一则新闻:中年男子于理发店割喉身亡,其女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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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玖月,一个假装很文艺的文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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