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四年(公元1144年),十九岁的少年陆游,迎娶了十六岁的表妹唐婉。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陆游与唐婉就是这样一对令旁人艳羡的青梅竹马。
陆游出身书香门第,才情之高自不待言,而唐婉自幼亦是熟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闲暇之时,这对小夫妻就腻在一起吟诗作画、琴瑟和鸣,说到高兴处,两个人还会笑成一团,婚后的生活简直比蜜还甜、比酒还酽。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正像纳兰性德的这句诗一样,那个要和自己共度此生的人,不仅能读懂自己的诗文,更能读懂自己的心意,这世间的爱情,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吗?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陆游的母亲一心想让儿子考取功名,好为家族博个富贵。而陆游成婚之后,整天带着唐婉游山玩水,不是看一些闲书,就是写一些杂诗,心思丝毫没有放在读书中举上。
在陆母看来,唐婉就是一个不识大体的女人,成天只知道和自己的儿子风花雪月、诗酒缠绵,把陆家的大好前程给耽误了,这唐婉就是个陆家荣华富贵之路上的最大绊脚石。
有一次,陆母到庙里给陆游算命,想看看儿子啥时候才能考中状元。结果庙里的尼姑煞有介事地说,唐婉的八字与陆游不合。在陆母的追问下,尼姑干脆直言,说唐婉天生就是个克夫命。
这一下陆母简直要气炸了肺:“难怪唐婉嫁进门之后,我儿子陆游的仕途就一直这么不顺,原来都是这个克夫命害的啊!”
陆母回家后,立刻派人把陆游叫来,逼他休掉唐婉。那是一个孝道大过天的年代,更是一个女子如草芥的年代。面对以死相逼的母亲,陆游终究还是以“无出”的理由休掉了唐婉,一对恩爱伴侣就此劳燕分飞。
在他们的离婚协议书上,写着这样一句话: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可是,对于陆游和唐婉来说,要结束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真的能“各生欢喜”吗?
陆游与唐婉离婚后,按照母亲的安排,另娶了王氏姑娘,而唐婉也再嫁于皇室宗亲赵士程。
五年后,陆游初入仕途,当上了宁德县的主簿。清明时节,他从福建回绍兴省亲,顺便到沈园闲逛散心。谁承想,迎头就碰见了唐婉,还有她的现任丈夫赵士程。
猝不及防之下,陆游只觉酸甜苦辣涌上心头,万语千言梗在喉间,但最终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有泪水模糊了双眼。陆游不知道唐婉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记得自己和她说了些什么。
等他清醒过来时,眼前只剩下一个肃立的随从,手里还捧着几个食盒、一坛黄酒:“陆相公,这是我家主母特意吩咐,让我给您送来的酒菜。”陆游心中五味杂陈,仰起头一口饮尽那坛黄酒。借着汹涌的酒意,他提起笔来,在沈园的墙壁上写下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这首词,上阙追叙今昔相聚之异,下阙直言别后相思之苦。
“红酥手”以手喻人,明写唐婉的靓丽容颜,表达的却是词人的爱惜之心;“黄縢酒”以酒喻事,表面写官酿的黄封酒,暗示的却是爱妻捧酒相劝的殷勤之态。一番情景描写,让词人的思绪飞回到多年之前:曾几何时,恩爱夫妻携手游园,可如今,春色依旧、人事全非。
“宫墙柳”,有人说这一句写的是实景,南宋以绍兴为陪读,故沈园附近可见宫墙垂柳;也有人说,“宫墙”暗指有皇室血统的赵士程,他的存在就像一道宫墙,隔断了自己与爱妻再续前缘的可能。满园春色,都在墙的那一边,自己只能独守回忆,在墙头黯然神伤。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第二句笔锋突转,温情脉脉的春景再也掩饰不了爱情的萧索。东风,本来可使大地复苏、万物新生,在这里却冷酷薄情、辣手摧花。这不正是拆散美好姻缘的人,所做的事吗?“错,错,错”一字三叠,血泪倾诉,到底是谁的错呢?是自己吗?是唐婉吗?是母亲吗?这里没有明说,只有呼天唤地、悲愤不已。
春景依旧,有情之人却日渐消瘦。泪水洗尽脸上的胭脂,又把薄绸的手帕全都湿透。桃花凋落,池水微漾,山盟海誓,言犹在耳,而我们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就连写一封书信,也成了莫大的奢望。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词人情如山石、痴心不改,但赤诚之心无处书写。刹那间,有爱、有恨、有痛、有怨,再加上看到唐氏的憔悴容颜和悲戚神态所产生的怜惜,真是百感交集、万箭穿心。
“莫,莫,莫!”事已至此,再也无可补救、无法挽回,这万千感慨还想它做什么,说它做什么呢?不如快刀斩乱麻——罢了,罢了,罢了!明明言犹未尽,意犹未了,情犹未终;却偏偏要在此不了了之,留下词人空悲切,也留给读者无限回味。
很快,陆游写在沈园的这阙《钗头凤》就传得满城风雨,唐婉听闻此事,一时情伤难抑,于是便在陆游那首词的旁边,题和了一首《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我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将所有的心事和委屈都放下了,但原来,你始终是我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世态炎凉,人心凉薄,我们的爱情原本是那样纯真美满。到头来,却如同枝上的桃花一样,终究难逃被雨打风吹去的结局。
哪里是东风恶?恶的是人情;哪里是人情薄?薄情的是世俗。“雨送黄昏花易落”原本是陆游咏梅的句子,唐婉却拿来暗示自己的悲惨处境,难道所有人都能像梅花一样抗住风雨吗?深情,或许是人最大的软肋,情丝一断,人也难免如花一样凋零。
我不止一次,想把自己思念都写在花笺上寄给你,但提起笔来,又什么都写不出来,只能悲伤地独倚栏杆。陆郎啊陆郎,这样的日子,实在太难,太难,太难了!
物是人非,咫尺天涯,整日为情所困的我,最终还是为情而病。每一个因思念而无眠的长晚,都让我遍体生寒。但我又不愿被别人看出端倪,只得咽泪吞声,强颜欢笑。我的满腹心事,只能瞒着家人,瞒着自己,也瞒着你。
唐婉死后,沈园就成了陆游心中永远的痛。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相思和悔恨便愈加浓烈。
此后四十年间,陆游先是北上抗金,后来又转入川蜀任职,但几十年的红尘风雨,依然无法排遣他心中的眷恋。六十三岁那年,陆游“偶复来菊缝枕囊,凄然有感”,写下两首极尽哀怨的诗:
其一: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其二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这两首诗说的是:那年的秋天,暮年的陆游偶然去山上采摘了一些菊花缝制成了菊花枕。这令他不由得回忆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曾经做过一首菊枕诗。
这两首小诗可以说是陆游,对前尘往事的追忆。这份追忆令陆游刻骨铭心,以至于多年之后还唏嘘不已。
又过了二十年,已是七十五岁的陆游自觉时日无多,于是向朝廷提出致仕请求,并在沈园附近买了一处宅院,打算陪在唐婉身边,终老此生。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沈园,陆游老泪纵横,提笔写下《沈园》二首: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如今的沈园既无蝉声,也无画角,只剩下一个默然凝望残垣枯柳的垂暮老人。唐婉吾爱,距你香消玉殒,已有四十余年,这漫长的岁月,足以将世间的一切都消磨一空,但时间唯独消磨不掉的,就是回忆。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世间无一是你,又无一不是你呢?
八十一岁的陆游,身体越来越差了,已经很久没有去沈园洒扫了。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有一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化为少年,又回到了当初沈园,但怎么也找不到唐婉。
陆游醒来后,发现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于是便写下《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就像我们结婚那年。你最喜欢的梅花开了,可是我怎么找不到你了呢?哦,我想起来了,你早已变成一抔泉下土,就连当年我在沈园墙上写的那首《钗头凤》,也被厚厚的尘土遮住了……
喜欢陆游作品的朋友都知道,陆游留给后人的诗篇主要有两个主题,一个是至死不渝的爱国之情,一个便是对前妻唐婉的无尽相思。
陆游对唐婉的爱,历经了几十年的岁月而不改,感动了自己,也感动了后人,也让自己因此而苦了一生。
有人说,陆母太不近情理,陆游自己太没主见。都是因为他听妈妈的话,选择了当妈宝休妻,才搞得自己一生苦哈哈的,在思念中终老。这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他苦得活该!
也有人说,陆游家满门忠烈,他又是才华绝顶,如果整天留恋于儿女情长,将失去志向和抱负,这样太可惜了。所以,他母亲做得对,他幸好听了母亲的话,才有了后来的成就。
关于这个问题,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