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飘摇

如果有人问你,大海是什么颜色的,你会怎样回答呢?是蔚蓝色犹如晴朗的天空,还是像被遗忘在场院里依旧、风吹日晒已久的啤酒瓶那样的浓绿色?再或者傍晚或者清晨时被慵懒太阳漂染成好像刚刚鲜榨的胡萝卜汁那样的橘红色?无论是基于你亲眼所见,还是根据书籍里的优美的描绘,这些回答都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如果有一天,一个衣着考究却满脸疲惫的老先生似笑非笑的告诉你,“大海是黑色的,就像骇人的风暴里的乌云那样黑、像从刚打开瓶盖的墨水瓶里滴出的第一滴墨汁一样黑,不,比它们还要更黑更暗一千倍、一万倍”,也请你不要怀疑,并且可能的话,请你一定要用家里最漂亮的杯子接上一杯清水、用家里最精致的盘子盛上一片新鲜的面包,恭恭敬敬的送给这个老先生,如果运气好的话,当他离开的时候,你得到的可能不仅仅是一句由衷的道谢。在杯底或者盘子下面,你也许会发现一枚闪闪发亮的金币。

谁还没有小的时候呢,尼赫鲁也曾经是镇上最淘气的男孩。他会用芭蕉叶去惊扰睡熟的小象,惹得气愤的大象妈妈呼扇着大耳朵冲出了象舍。他也会把辣椒粉偷偷撒进老师的茶壶里,呛得美丽的女老师涨红了脸不停的咳嗽。也是他,趁妈妈不注意调换了盐罐和糖盒,咸得一家人刚吃了一口饭就忙着满屋里找水喝。直到有一天,小尼赫鲁见到了一艘奇异的大船,他才变得乖巧又认真起来,更出人意外的是,连最有趣的游戏、最热闹的杂耍、最美味的刨冰都不能换走他手里的书本。只因为,大船上的水手答应尼赫鲁,只要他能背诵出整本的诗歌,当下次在靠岸时,就可以把他带着,一起去周游世界,寻找极致的快乐,一块去大海的深处探险寻宝,挖出的宝藏能装满镇上所有的马车。

连最勤劳的手艺人都没想到,因为他连一块羊毛毯还没编织好,淘气小尼赫鲁已经磕磕巴巴的能背诵三分之一的诗歌了;连最强壮的泥瓦匠都觉得惭愧,因为他连清真寺的围墙还没盖好,顽皮的小尼赫鲁已经能流畅的背诵一半的歌谣了;连最博学的预言家也觉得惊讶,因为他计算出大船回港的日子还没到,顽劣的小尼赫鲁已经可以把所有美丽的诗词倒背如流了。

吵吵闹闹的海鸥们瞄着被大船主桅杆上的铜钟叮咚叮咚声惊吓得跳出水的小鱼;没有主人的小猫小狗整齐的列队在港口边等着捡食船员们从窗口扔出的残羹剩饭;米店的经理、肉店的掌柜、水果店的老板看着大包小包的食物运上了大船也都笑弯了腰。分别的时候,眼看就要来到。

“快去吧,我的小男子汉,无论遇到什么苦难,记得爸爸是你永远的后盾,还有你腰里那把亮闪闪的小刀。”

“慢些走,我的小宝贝儿,无论碰到多大风暴,记得妈妈是你永远的港湾,还有你兜里那些香喷喷的肉干。”

当岸边挥手的爸爸最终变成了冰棍棍儿那么细小的一条,当站在屋顶大声告别的妈妈最终变成了比汤勺儿还羸弱的一个剪影,水手们也变得不像当初在港口那样友好。

“嘿,小东西,用力、再用力点,甲板要洗得干干净净,要能照出你的小鼻子!”

“嘿,小伙子,快点、在快一点,午饭要做得美味健康,要能打动挑剔的船长!”

只有在傍晚,刷洗完所有的甲板、整理好所有的缆绳、还得帮船长的鹦鹉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小尼赫鲁才有时间停下来,好好看看这朝思夜想的大海,好好嗅嗅这让人心驰神往的海风,好好听听这热血沸腾的海啸。

等等,海啸?是大海吹笛萧的乐章吗?怎么会有那么美妙。那是大海愤怒的咆哮,大厦一样不可一世的大船,在盛怒的大海中央简直还不如和主人走散的小奶狗,像一张随时会被撕碎小纸片一样,再黑暗里战战兢兢的飘摇。天空比最优质的煤炭还要深邃,大海比最古老的墨汁还要浓烈,在这无尽的黑暗里,无论多么骇人的海风、无论多么汹涌的海浪都显得那么的和蔼。桅杆上的铜钟已经吼哑了嗓子,只剩下甲板上、船舷上每一个接缝、每一颗铁钉战战兢兢的嘎吱嘎吱惨叫。

小尼赫鲁紧紧握着救生船的缆绳,他要坚决遵从船长大人的命令。只可惜慌乱的船员实在是太鲁莽了,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勇士,只轻轻的一撞,小尼赫鲁就大头朝下掉下了甲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船舷边的救生船正中间,手里还紧紧抓着比自己手腕还粗的缆绳。既然绳子的两头都落在了同一艘船里,从这个瞬间开始,小船就自行命令小尼赫鲁升任船长、大副、水手长兼任首席划船手,只有他才对这条没了缆绳束缚的一叶小舟享有最高的指挥权。就像在身后,被巨浪拍碎的大船的残骸里,那个举着酒瓶子大喊万岁的独眼船长大人一样。

有谁会不喜欢忠诚的孩子呢,大海也一样。于是,黑色的天边裂开一道口子,银色的月光结束了这次的闹剧,海浪也已经折腾得筋疲力尽,呼噜呼噜的睡得像刚出生的小鹿。至于海风,这会儿又收起了本性,画上了淡妆,宛若羞涩的少女,在深夜里轻吟浅唱。小尼赫鲁的小船上没来得及邀请更多的乘客,只有独眼船长的绿鹦鹉扎着羽毛盯着海面上反射的月光。

“我是伟大船长的宠物,只有我见证过他的勇敢和坚强…”鹦鹉抖了抖身上的水滴,还没等唱完第一句赞美的歌谣就累得进入了梦乡。剩下小尼赫鲁一个人坐在小船上,披着半湿半干的帆布,一边哼唱,一边有节奏的拍着船桨。

这星辰深邃又静谧

陪伴我出发又启程

你们有多少次许诺

无论阳光多么刺眼

现在正是时候兑现

请一定再伴我身边

请一定再伴我身边


于是,海浪也跟着一起轻轻吟唱,直到太阳揉揉眼睛起床。黑色的大海在白天里也有不同的模样,有时吐出白沫、有时也会激起小小的旋涡,淘气得好像猫咪追逐自己尾巴一样。只是这茫茫的海上,实在太无聊,既没有小贩的叫卖,又没有鸡犬的歌唱。小尼赫鲁没有更多的娱乐,只好不停的划着小船,向着心里想着的方向。绿鹦鹉张开翅膀,却并不愿意和头顶的海鹰一样任意的翱翔,于是它清了清嗓子,用爪子敲着甲板又开始自弹自唱,“我是伟大船长的宠物,只有我见证过他的勇敢和坚强…”还没等唱完第一句赞美的歌谣,就发现船舷旁边多了几只鲨鱼的翅膀。剩下小尼赫鲁一个人站在鱼群的正中央,他想起来贴身的兜里,妈妈给的肉干,正好给这些饥饿的鱼儿们当做食量。小伙子勒紧了自己的裤带,把肉干撕碎稍微咀嚼后,一边分享给鱼群,一边惬意的哼唱。

这鱼群活泼又温良

陪伴我说笑又歌唱

你们有多少回许诺

无论旋涡多么凶恶

也会再回到我身边

现在正是时候兑现

请一定再伴我身边

请一定再伴我身边


妈妈的精心炒制的肉干实在美味,让鱼群也觉得应该变得更好客、更善良。于是背鳍最高的大鲨鱼也决定不伤害小船里的少年和那只贫嘴的绿色小鸟,万幸,它居然是公认的鱼群组长,只有它能认得最缓的洋流,还有权决定马上就送他们的贵客登上小岛,赶在肉干全部吃完之前就能离开海上。登上小岛之前,小尼赫鲁毫不吝啬的把所有的肉干都留在了鱼群的正中央,用来感谢他们一路之上既充当风帆又代替了船桨。银色的沙滩,错落的树林,圆润的礁石,最美的是竟然还有一股清冽的甘泉就在小岛的正中央。这一切简直完美得让人发狂,绿鹦鹉呼扇着翅膀又忍不住开始了歌唱“我是伟大船长的宠物,只有我见证过他的勇敢和坚强…”。可能是它的歌声实在不够动听,要不然就是大海突然发现它的小客人怎么突然就去了小岛上,于是,海风又脱掉了少女的衣裳,露出了狰狞的爪牙,狠命的撕扯着礁石、海滩想要让海水把小岛一口吞进肚肠。小尼赫鲁来不及害怕,一把把被吓呆的绿鹦鹉揣到怀里就往椰林的深处跑去,却发现在那里有一只蓝色的鸽子正被藤蔓缠住翅膀,用尽全力却只能倒挂在树上。小尼赫鲁想都来不及多想,拔出小刀救下鸽子,暗自庆幸“多亏了当初爸爸把它挂在了我的腰上。”蓝色鸽子在小尼赫鲁的怀里咕咕道谢,又向绿鹦鹉点头问候,谁知嫉妒却让这绿色的小家伙收起了翅膀还使劲的把眼睛闭上。小尼赫鲁欣喜有了新的朋友,却难以接受失去老朋友的悲伤,于是只好忍住眼泪,悠悠的轻唱。

这椰林温柔又慷慨

陪伴我睡去又醒来

你们有多少回许诺

无论狂风多么肆虐

也会再回到我身边

现在正是时候兑现

请一定再伴我身边

请一定再伴我身边


蓝色的鸽子本来就是掌管幸福与和平的神鸟,又怎么忍心让这样善良的少年难过又心伤,于是它挥动着翅膀,召唤出了七色的彩虹,而自己也纵身一跃就飞到的彩虹的顶上。正义的光亮轻易就制止了肆虐的海风以及骄傲的海浪,小尼赫鲁的小岛只用了几分钟就变得平静如常。绿鹦鹉偷眼看到自己又变成了岛上唯一的一对翅膀,马上得意的跳到小主人的肩上开始放声高唱,“我是伟大船长的宠物,只有我见证过他的勇敢和坚强…”。它的歌声虽然不够优美,但是却足够嘹亮,一直传到了海平面那边路过的另一艘大船上。大船的船长也喜欢吟诗和歌唱,于是命令所有的全员全速前进,一定要把唱歌的鸟儿接上。就在系这小船的椰子树下,小尼赫鲁发现了飓风吹开沙滩后露出的一个巨大的宝箱,里面除了无尽的金银财宝,还有一卷厚实的羊皮纸,上面满满的撰写着各种美丽的诗歌,足够一辈子传唱。于是,宝箱被搬到了小船,而小船又被系到了大船上。在回家的这笔直平坦的海路上,小尼赫鲁才注意到镜子里的小伙子早已经变成了老先生的模样,就连最亲爱的绿鹦鹉不知不觉间也已经白发苍苍。羊皮纸上最后的歌谣,只好由大家代替他,都穿上了黑色的礼服,低声的一起吟唱。

这世界缤纷又热闹

陪伴我诞生又成长

你们有多少回许诺

无论时间多么紧迫

也会再回到我身边

现在正是时候兑现

请一定再伴我身边

请一定再伴我身边


【后记】

在古老的克什米尔语里有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谚语,“表面剥落的摇曳小船”。虽然在童话故事里,这样的小船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如果用来形容政治家或者管理者,可就有责备他们不负责任或者想那个独眼船长一样只顾自己享受美酒,不顾船员们死活的贬义了。这让我们不禁想起唐太宗李世民经常引用的那句荀子的名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此外,印度的伟大学者、开国总理贾瓦哈拉尔·尼赫鲁也有类似的名言留给我们,“不管风多大,浪多高,我们将永远不让自由的火炬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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