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忘年交

五大爷姓马,在家排行老五,是我老家的街坊邻居,我叫他五大爷。在我儿时,五大爷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五大爷个子不高,脸黑得像炭头一样,还是个瘸子,文革期间整天背着一条破枪,喝得醉醺醺的,一拐一拐地在街上骂人,人们避瘟神一样躲着他,我们小孩见了他更像耗子遇见猫。家里有小孩的人家,如果孩子哭闹得厉害,大人说一句:“别哭了,马**来了!”小孩会立即停止哭闹!

生产队时,家里缺吃少穿,没有柴烧。小孩们冬天就帮着大人们拾柴禾。在平原拾柴不比山区,地里本来就没有什么柴草,大家没事都去拾,哪里还有什么可拾的?生产队种了一片杨树苗,我和一个小伙伴就瞄上了小杨树。一天傍晚时分,我们便开始了大胆的偷窃行为。没有想到行动刚刚开始,就被看林子的五大爷发现了,五大爷拿着破枪,大声大叫一瘸一拐地冲了过来!我和伙伴魂都飞了,镢头和箩筐都顾不上要了,没命地跑!跑出老远,回头一看,五大爷竟然没有追!可作案工具没有了,怎么办?等到天黑偷偷溜过去一看,哈!作案工具还在原地,并且还被树枝盖着!五大爷人不错嘛!以后五大爷见了我们,就像这件事没有发生一样,慢慢我对五大爷的印象有了改变。

文革结束后,村里搞起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也解散了,渐渐地五大爷在村里失去了原有的地位,他不再是民兵连长了,成了一般村民,破枪也不知道谁给收走了。五大爷还酗酒,还骂街,但比原来收敛好多。

五大爷无儿无女,跟过继来的侄子关系也不好,五大娘半傻不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木头人差不多,她老人家的任务就是给五大爷洗衣、做饭。五大爷原来“作恶多端”,大家都不愿跟他来往。父亲性情温和,从不跟人计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五大爷晚上没事就来我家聊天。

五大爷当过兵,腿伤是抗日战争中被鬼子打伤的。我知道这件事后,惊讶地说:“五大爷,你是抗日大英雄啊!”五大爷每当这时都会谦虚地说:“俺不是英雄,不是八路军,俺是奉军张作霖的部队。”奉军抗战受伤也是英雄啊!五大爷从没把自己当作英雄,退伍后也没有享受任何待遇。

五大爷在部队上是机枪手,据说打死鬼子无数,他给我讲受伤的经过有几十遍,真没有想到五大爷是一个埋没在民间的大英雄!五大爷说他是膝盖受伤,被子弹打穿了,当时要被截肢,多亏了德国医生给他换了人造关节才保住了右腿。噢,当时的德国医术就哪么高超!

五大爷还爱讲鬼的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害得我一个人晚上不敢外出活动,成了小胆鬼。五大爷的许多故事情节出现在我学生时代的作文中,有的至今还是我狂侃的素材!

后来我上大学了,父亲得中风病瘫痪在床,母亲为了全家的生计每天都要去农田里拼死干活,父亲白天自然缺少照料。五大爷偌大年纪,拖着病残的腿,端水递药,甚至端屎端尿,忙里忙外照顾父亲,有时还为了给父亲解馋,还给父亲带半斤猪头肉!母亲写信告诉我这些,我泪流不止,五大爷与我们不沾亲不带故,这是多大的恩情啊!

假期回来,真想请五大爷喝一回,感谢他老人家的付出,可是家里条件太差,根本不允许。每当这时五大爷象明白我的心思一样,晚上拿一瓶二锅头、一斤猪头肉,为我接风洗尘!

大学毕业前,父亲去世了,五大爷来家里就少了,但只要我一回家,五大爷肯定拿瓶酒来看我,只要我在家一天,只要他没有在别处喝醉,每天晚上无论多晚他都来和我坐会儿,我们彻底成了忘年交。工作后,我的条件好些了,每次回家我都必须请五大爷喝一次酒,酒不在是否好,菜不在是否丰盛,我在乎的是与老人家的那份浓厚的感情。

十年前的大年三十晚上,五大爷还忙里偷闲到我家跟我聊了两句,没想到那天晚上我与五大爷就阴阳两隔!大年初一早上,族人给五大爷拜年时,发现五大爷自己坐在屋里的地上,没有穿衣服,身体早已冻僵,床以及上面的被子衣服已全被烧毁。原来蜡烛倒在五大爷的被子上,烧毁了床上的东西,五大爷也被严重烧伤。没人知道五大爷被烧醒后,为什么不呼救,竟被活活冻死!

在我们老家,人死在年三十晚上是极不吉利的事情,有句骂人的话就是“让你死在三十晚上!”人们认为只有“造了罪”的人才会死在年三十晚上。五大爷偏偏就死在三十晚上,大家都说他年轻时杀了人,文革期间也没干好事,造了罪,才在三十晚上被阎王爷点了天灯!

那年大年初二,五大爷出殡,我流着泪抬着那棺材,感觉着实地沉。

十年了,五大爷时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尤其是近些日子。可能五大爷要转世了,于冥冥中要告我一声呢。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忘年交五大爷!愿五大爷在天堂一切安好!

你可能感兴趣的:(故事||忘年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