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某某的哥哥

王某某问哥哥如果自己明晚回去，是不是方便带一下自己。哥哥的回答是“嗯”。王某某接着问，是不是二号不回，三号白天再回老家。哥哥的回答是“嗯”。

王某某一直觉得，也许是年岁相差太多，所以有时候，哥哥像另一个阿爹。当然，王某某有时候也会想，也许哥哥就是这样的性子。事实是，王某某其实对于自己的哥哥并没有太多的认识，每一个人都有很多的面，哥哥在王某某面前总是有一份责任，作为哥哥的责任，所以哥哥跟王某某认识的其他所有的男孩子都不一样。但王某某也隐约地明白，哥哥在嫂子面前的时候，才是自己。男人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才容易真实，贴近自己，不论展现出好的一面还是坏的一面。

哥哥曾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是王某某的同学们眼里那个帅气的男生。当王某某班上的男孩子还搓着鼻涕，追着女子跑，以为是在表达自己的喜欢的时候，王某某的哥哥已经是个会穿衬衫，写出来可以是故事里面的男主角的存在了。女孩子去王某某家里玩，出来之后会羞羞地说，你哥哥好帅啊。王某某一直是木然的，王某某不觉得帅，王某某的审美一直有点扭曲。

对于王某某来说，哥哥是那个学习成绩优异，长辈大人眼里的骄傲，是督促王某某必须努力才能不那么难看的存在。虽然，王某某很努力，但哥哥对于王某某来说，仍然是一个不可企及的对象。现在的王某某觉得，自己与哥哥是不一样的存在啊，王某某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重点高中里面拿数学第一的，王某某的数学能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那个时候的王某某不知道。王某某踩着哥哥的脚步一步步走，走得理所当然，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

王某某第一次去到那所后来自己也考进去的高中的时候，还是个小学生，可能刚刚开始看韩寒的书，书里面写一群熊孩子。

那个小小的王某某很喜欢那个校园，校园有长长的围廊，枝叶繁茂的夏日里，阳光落在光滑的地面上。王某某跟在大人后面，哥哥也是个小大人。王某某记得哥哥的宿舍，有很多的千纸鹤，粉色的，淡蓝色的，也许还有浅绿的，是舒服的颜色，白色的墙壁，阳台外面是高高的山，浓烈的绿色，盛大而不现实。那个时候的王某某不曾想过，为什么男生的宿舍这么可爱，王某某只觉得美好。是书里面写的美好，跟王某某住的宿舍不一样。

那个时候的王某某已经开始住校了。上课的地方在一座村子的中间，而住宿的地方在村子的尽头，对面是卫生院。王某某每天需要去马路对面的小溪里面洗脸刷牙，夜里不敢下楼上厕所。那是一座木质结构的楼房，女生住在顶层，一间房间六张上下铺的床紧挨着排开。关于那栋楼，关于那个院子，还有院子里盖起来的那口井，有很多很多的故事与传闻。甚至关于某间房，某张床，都有它的故事。故事里面有一个孩子，跟王某某一般大，身体不舒服，可能是感冒，然后，死了。晚上排着队从学校去宿舍，大家都跟得很紧，聊周末在家看的电视，还记得那个时候在播的《还珠格格》。没有人敢掉队，因为有很多的故事。

王某某有时候觉得自己见过一个故事，王某某也跟别人分享了这个故事。关于王某某在上楼之前，突然回头看了院子的门口，看到一个人，他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王某某觉得他脚未沾地，王某某很害怕，王某某回过头就跑上了楼梯，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所以，被父母带着去学校，看到哥哥的学校，宿舍，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是王某某自己用零花钱买的书里面的存在，只是那个时候的王某某只是有模模糊糊的向往。王某某到了初中，知道关于中考这件事之后，才开始慢慢清晰地认识到，所谓的距离。也知道，自己足够努力的话，自己也是可以进到那个世界里面去的。但即使是那个时候，对于王某某来说，那仍然是一个梦想的地方。那个梦想第一次清晰起来。

王某某就这样跟在哥哥的屁股后面走着，走过了很长很长的岁月。但是王某某跟哥哥仍然是有差距的，所以，当阿爹在电话里面说“你跟你哥哥还是不一样的”的时候，王某某很难过，王某某的数学让王某某很难过。王某某那么努力，解不出题来，自习课自己急得眼泪掉下来，然后默默擦掉眼泪去办公室请教老师。尽管如此，王某某仍旧意识到，努力可以帮助自己走得更近，离哥哥更近，但是，王某某终究不是哥哥。而努力是不够的。后来，王某某知道一些事情，竟然开始觉得释然。王某某仍旧感恩自己曾经做出的所有的努力，王某某感恩哥哥的存在。王某某认识到，如果没有哥哥的存在，如果没有这样子的努力，王某某可能走上的是怎样的一条道路。

那个春节，王某某第一次看到哥哥抽烟，跟他的小伙伴们一起。在隔壁村。春节的时候，江南的小山村里面，夜还是凉的，冷的。哥哥穿很少的衣服，跟裹成球的王某某完全不一样。王某某跟朋友们一起玩，走过哥哥身边的时候，王某某有些忧伤。

那个时候的哥哥是个大学生了。王某某看着哥哥，像看书里面的那些男孩子。隐隐约约的，王某某觉得，哥哥不再是那个哥哥了。王某某是个很武断的人。但王某某还是喜欢自己的哥哥的，还是会在老师说，写写你们崇拜的人的时候，下笔就写上自己的哥哥。王某某向来不喜欢写那些名人，冷冰冰的，王某某不认识他们。王某某从来只喜欢身边的人，有血有肉。王某某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也一样喜欢他。王某某喜欢真实的人。

再后来，王某某是个大学生了。哥哥已经工作很久了的感觉。也是一年的春节，哥哥喝得多了。哥哥其实是个不太能喝的人，相对于滴酒不沾的阿爹来说，哥哥又算是一个很能喝的人。哥哥说，觉得自己很无力，没什么用，如果足够得优秀，就可以为王某某的未来做出贡献，能够罩着自己的妹妹，但是哥哥不能。那么多人在，王某某心里酸酸的，哥哥一直是那个哥哥。我们不太说话，但哥哥就是我的哥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王某某知道，哥哥是一个骄傲的人。但是，这个世界它不喜欢太骄傲的人。哥哥一路走来，平平坦坦，但是这个世界还是在他毕业之后给了他太多的打击。那一年，刚好经济不景气，刚好哥哥学的金融。王某某从来是一个懂事的孩子，看破不说破，是王某某的懂事。王某某自己是个有很多不愿说出的秘密的人，所以总是能够体谅别人的秘密。王某某想，都已经那么痛了，就不要戳穿了。王某某也在逃避，王某某一直没明白，该如何去安慰一个人。王某某觉得，安慰是无用的，而有些人永远无法被安慰。

大家都在逃亡，逃离自己，但是自己，怎么可能逃离得了。

王某某还是那样子，不咸不淡，王某某很喜欢自己的侄子，很满意自己的嫂子。王某某觉得，当下这样子也挺好。王某某突然发现其实自己的要求很低很低，王某某只想看着每一个人，活着，不论是好的活着，还是坏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