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

那本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周六早晨。阿青可以睡到早上十点钟,十一点躺床上叫个外卖,然后在外卖小哥的叩门声中起床。但那个周六的九点半,她不仅已经起来了,而且还打扮清楚,穿着一件小洋装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那封请帖。


从这封请帖寄到的那天开始,阿青就在考虑是去还是不去。情感栏目里讲,一个人在抛硬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应该做的决定。然而阿青扔了好几次硬币也没有得出结论。最后硬币也不知道弹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好像不愿意背这个黑锅似的。她坐在那里看着请帖封面上的婚纱照——这是一张穷极没有特色的请帖,大红描金,俗气漫溢——她想,要是这是赵聪丧事的请帖那该有多好啊,自己肯定毫不犹豫地就去了,甚至还能在现场为他掉几滴眼泪。


赵聪是阿青的前男友,他们谈了两年的恋爱,最后的结局被朋友们称为无可指摘的“分手范本”。听起来像是好话,阿青自己却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号。心里,她其实宁愿赵聪是劈腿跟她分手,或者分手几天立刻找了新欢。这样她也有话可说,把不满都发泄出来,骂一些不入耳的脏话,然后互删联络。如果是这样应该会舒坦更多吧?但是没有,赵聪用来和阿青分手的话诚实得令人无可反驳:“喜欢的感觉没有了,不想再耽误彼此的时间。”后来赵聪还说:“人很奇怪,会突然喜欢一个人,会突然不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觉得很抱歉。”随后他又将这种现象解释为:“缘分尽了。”好像这都是老天爷的错一样。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来,阿青还会不自觉地在嘴上“切”一声。实际上,如果她当时要撒泼,也并非无话可说。比如:“你说过会永远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这些话都是放屁吗?”


可当这些话在阿青的脑海里闪过的时候,她摇了摇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都是成年人了,应该要能做到体面地分手,给自己和他人都留下余地。这些幼稚的话就不要说出口了吧?毕竟就算说了又能怎样呢?也挽回不了什么。


离别之前,赵聪问阿青:“那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阿青那时还恍惚着,没从那个情境里出来,点点头回答:“嗯。”


当时她以为自己做出了一个成熟的决定。然而现在,阿青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抱起双臂懊恼。她责备自己看了太多书,懂得太多道理,才把日子过得如此不够彻底。如果当时她哭,她喊,歇斯底里地把事情做绝,也就不用假惺惺装大度地接受赵聪“做朋友”的狗屁提议。在四年后的今天,也不会收到这封令人闹心的喜帖。


去不去呢?朋友在讨论组里说:“去呀,穿漂漂亮亮地去,让赵聪后悔。”


这句话乍一听没错。可仔细想想,让赵聪后悔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如果真的放下了,又为什么要漂漂亮亮地出现在前男友的婚礼上,故意给他难堪呢?这好像有点没道理。如果赵聪的后悔和痛苦能带给自己快乐也就罢了,可阿青并不在乎赵聪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她只在乎自己高兴不高兴。


有几个晚上,阿青入睡前幻想过一些幼稚的场景:自己出现在赵聪的婚礼上,两个人旧情复燃,赵聪放弃了婚礼,带着她逃婚——这种幻想令人愉快,尽管有点悲哀和愚蠢。


出门再说吧。阿青把喜帖塞进手包里,穿鞋下楼。


外面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在冬天甚至显得晴朗得过了头。阳光扎得阿青眼球胀痛,她后悔没戴墨镜出门,只能用手遮在眉毛上,快步跑过斑马线,走到行道树的树荫底下。大道两边栽种着棕榈科植物,有一定年头了,一根根笔直的枝干直愣愣地蹿到五六层楼上去,行人在下面显得相当小只,蚂蚁似的。


在大道上一边走,阿青一边掐指算算,原来和赵聪分手足足有四年了。


分手这件事上,她其实并不怪罪赵聪,她也不知道该去怪罪谁。不喜欢了就应该早点说出来,何必强行凑活呢?大家谁也不欠谁的,不喜欢了也不就是错了。阿青把后来对前任痛苦的思念归结为没有遇见下一个人,于是无处安放的多余情感只好再寄托给前任。赵聪像是一个过期的储存柜,阿青明知道这个地方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还是要一厢情愿地把情感都塞在里面。一塞就塞了四年。


谈恋爱那会儿,有时阿青住在赵聪公寓里,有时反过来。睡前赵聪会从后面抱着阿青一会儿。等两个人的困意都上来,再松开各睡各的。某天晚上,阿青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赵聪讲:“你如果哪天不喜欢我了,或者遇到别人,你就跟我讲,我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聪当时愣了愣,然后用额头撞了撞阿青的后脖颈,“你说什么傻话。”


啊,阿青走在路上长长地叹口气。当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件事原来这么难。以为自己会足够坚定,也以为时间可以抹掉很多东西。没想到四年后自己仍在原地兜兜转转,没有长进。


赵聪的婚礼离阿青住的地方只有两个公交站的距离,中间隔着一个学校和一个商场。周六街面上的人特别多,露天咖啡座里满满当当地装着一群叽叽咕咕聊天的人。路上碰见的都盛装打扮,毕竟没有什么比周末出门更要认真对待的了——工作日都是黑白的,只有周末才配拥有色彩。


经过商场,走到学校围墙外面,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商场的吵闹变成远处的背景音,糊糊的。围墙里面站着一队人正在踢正步,教导员在前面喊着口令,也有人在打排球,踢足球。


阿青路过的时候操场对面的小卖部里走出来一男一女。他们前后拉开一段距离,手里各拿一个甜筒冰淇淋。走在后面的不停盯着前面的背影,忽然前面的转过去看后面的。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阿青站在原地也不禁跟着笑。完了又想:学生时代,大家明明过得捉襟见肘的日子,躲着家长,躲着老师,偶尔的欢聚也是苦中作乐,恋爱却一点不含糊。反观现在,可以放开手脚了,却好像又遇到更多形形色色的阻碍。


其实阿青是不相信赵聪那套所谓的“突然不喜欢”以及“缘分尽了”的说辞,到现在也不。只是有些东西积累得太多了,到达某个不能再掩藏的点之后他突然发现了而已。如果一辆车三天两头就拿去修修补补,哪天它突然崩坏再也开不动了,也不能算是突然,只能说是寿终正寝。


阿青一直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女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见很强,胜负欲旺盛。她不仅不要赵聪担心,偶尔还会管着他——不能喝太多酒,少抽烟,督促他去办一张健身房的卡。在一起的那两年,赵聪从一个大学里的过度肥胖铅球特招生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健康清爽,从头到尾都整理得清楚。


谈恋爱的日子里,他们偶尔也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吵到最后,两个人通常都不记得吵架的原因了,只剩下胜负心在作祟。赵聪是永远不会赢的,阿青在争吵中会逻辑缜密地搬出陈年旧事打在赵聪的脸上。好像她心里有一本索引册似的,根据什么样的吵架主题,就能按图索骥找到具体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最后,就算是赢了,阿青也是输了。当看见赵聪哑巴吃黄连的表情,阿青又心疼得不得了,尔后只好在夜里在床上想尽各种办法补偿赵聪。


阿青和赵聪的恋爱大概就像九十年代的街机游戏,屏幕上方显示着两个人的血条。在过招中赵聪总是输。每打一次,他的血条就变少一点。关键是阿青并不知情,等她不小心把赵聪打死了,她还不明所以。顶着满的血条蹲在赵聪身边不停问:怎么就死了呢?刚才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当时不明所以,有很多事情,是阿青后来自己悟出来的。


分手后阿青和赵聪还是有着共同的朋友。因为是“分手范本”,朋友们没有站队的需要,见面出去玩也不会有什么忌讳。阿青和赵聪见面的次数少了,朋友还是会偶尔聚到一处,赵聪也会带后来的女朋友一起(也就是今天的新娘)。尽管阿青没有要求,朋友们好像有义务似的,总是来奉上情报:“单是赵聪买的,包包是赵聪拎的,连吃火锅的油碟也是赵聪帮忙调的。那个女生还娇嗔地说:‘没有哥哥,我连蘸料都不会调了。’我看着都不舒服,是生活不能自理么?也不知道赵聪怎么会看得上她,阿青你哪哪都比她强百倍……”


最后两句话尤为刺耳。阿青坐在对面咬着奶茶的吸管,好像低音炮在她耳边轰了一下,脑袋里都是嗡嗡嗡的声音。对方只剩下两片嘴唇在动,剩下的东西阿青就听不清了。是啊,自己比她强不少,但又有什么用呢?这又不是智商比赛,也不是选美。赵聪需要的不是一个什么都懂的女孩子,他就是要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傻瓜。这样赵聪才能照顾她,才能证明自己的确被需要。阿青怎么会不知道呢?一直以来,赵聪都是个缺乏自信的人。他需要的是别人对他的依赖,他需要一个傻瓜来铸造自己的安全感,这是阿青给不了他的东西。


想到这里,阿青也走到酒店了。站在马路对过,她远远地看着酒店门口那些大红色的引导牌。庆祝喜结良缘的字样被热气球牵引到湛蓝的空中,就像他们的请帖一样毫无新意。


就算犹豫了这么久,阿青也还是站在这里了,和赵聪的婚礼仅隔咫尺之遥。有车不断在门口停下,宾客陆续抵达。人群里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赵聪的朋友,奶奶,姑妈,伴郎。站在原地,阿青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此刻发生在马路对面的一切是属于她的。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顿了顿,害怕地转过身,走进路边的咖啡厅。


阿青在吧台要了一份加了两个浓缩的红茶拿铁。取过饮料,她在玻璃墙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举起醇厚的液体倒进嘴里。等咖啡因滑过喉咙,注入胸腔,阿青感觉清醒了一点。玻璃墙明明是透明的,她能看见对面,对面也能看见她,但是总觉得因此安全不少。


她开始理智地分析自己的情绪。有时她觉得自己缺乏作为一个女人的精神特质,总是把自己的情感压在最下面。所以这些情绪偶尔从底下钻出来的时候,自己就会被吓一大跳。阿青为此专门问过心理咨询师的意见,对方回答说可能和她的童年遭遇有关——什么都和童年有关,好像那是个废纸篓一样,什么破事都能往里塞。


一大口下去,阿青晃一晃杯子,里面只剩下一半的液体了。


阿青的公司早年和这个酒店有些业务往来,因此知道二楼有一处环境不错的茶座。玻璃幕墙外有碧绿的草坪,蓝色的游泳池,远处还有湖泊和栈桥。桂花树被修剪成上扬的球形,一棵一棵立在院子里。很早之前,她和赵聪去过一次。她还记得那天赵聪穿着一件胸前印有公路的灰色短袖衫,是阿青和朋友去玩的时候给他带回来的。


茶座旁边有一个宴会厅,那天正在举行婚礼。过道到处都摆放着粉色的气球,浮夸的欧式廊柱,花环拱门。阿青看着那些东西,也没多想,对赵聪说:“以后要是我们俩结婚,一定不要请这样的婚庆公司。”


对面正在喝咖啡的赵聪愣了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她当时就应该收到赵聪的这个暗示——他从来就没打算和自己结婚。那时候赵聪对她的感情就已经岌岌可危了吧?是阿青自己不自觉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但可笑的是,她是有认真考虑过的,她考虑得太多了,太远了。所以后来赵聪猛地将自己抽离出阿青的生活时,她难免感到空虚并且无所适从。


说了半天,这四年来阿青始终没有真正放下过赵聪。有一天晚上,她梦见自己在一个空无一人的荒漠上开车,两边是不断延伸的群山,没有植被也没有土壤,全是裸露陡峭的银色岩石,山脉顶端覆盖着白色的积雪。阿青回到自己在山腰上的家里,窗外有两个天体在天际线处碰撞到一起,在天空中形成一道耀眼的光幕。赵聪从外面破门而入,拉起阿青的手就往外跑。


他们开着车在旷野上奔逃,身后红色的火焰和黑色的硝烟不断席卷逼近。在梦里没有实实在在的触感,但是那种在高速状态下肾上腺激素飙升的狂喜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身边的赵聪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阿青。接着,后面的硝烟追上来覆盖住了挡风玻璃,一切陷入黑暗。


阿青睁开眼睛,感受到了被子里满身大汗的粘腻。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去厕所,坐在马桶上,用冷毛巾擦着自己的肩膀和脖子还有后背。心情还没平复下来,但是快乐的剂量好像一下子消耗完了,内里一片空虚和沮丧。


躺回床上打开手机看时间,是凌晨四点。她还想回去接着做那个梦,可是再也睡不着了,画面定格在一片黑暗里,宣告那个没头没尾的小故事的结局。她平躺着睁着眼睛,看路灯的光线从窗帘缝里钻出来,在天花板上投出一条直线。赵聪在做什么呢?凌晨四点,也在睡觉吧。那会不会梦见自己呢?应该不会吧。他会梦见别人,并且或许那个人就睡在他身边呢。他应该很少想起自己。


那一刻阿青觉得自己很孬,像是打输了一场比谁更想谁的比赛。她摇了摇头,把自己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中抽出来。看着远处不断涌入酒店里的宾客,阿青又灌了一口咖啡。


大门口,两个伴郎在门口把持着宾客的秩序,把亲友迎入宴会厅。不一会儿,主角赵聪走出来。他又开始抽烟了,嘴里叼着一根,耳朵上夹着一根,手里还到处发着。头上喷了点东西,两鬓剃得干净,身上穿着正装衬衫——可能是为了婚礼特意去的健身房,应该鼓起来的地方都没有塌下去。脸看过去成熟了一些,额头上添了几条皱纹。


他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一会儿,皱着眉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站在阶梯上按了几下,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在垃圾桶顶上按灭,随即转身走回宴会厅。阿青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震,是赵聪的短信:“日子是今天啊,你不打算来吗?”


阿青看了一眼,熄掉屏幕,心里又悲又喜。


赵聪还是在乎自己的,不过是以朋友的方式。


除了那封请帖之外,他们此前有三年没联络过了。分手的第一年,阿青还能勉强接受两人假模假式地做朋友。赵聪要做什么关于人生的重大决定的时候,还会给阿青打电话发消息。他是很坦然的,这么多年,坦白说,赵聪也不见得就能马上离开阿青。但是每次会面,阿青都不甚舒服,像是一个伤疤快好了,又被揭开,快好了,又被揭开,如此反复。同时,她还得承担起作为“朋友”的顾问责任,不然就显得她很小器似的。


分手后在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说起以前的一些事情,就容易有一种幻觉,好像两个人并没有分手一样。但是等吃罢饭各自回到家,失去感就猛然袭来,内心空落落地。之后再一次看到他坐在对面。阿青吃着饭,听着赵聪说话,眼神却游离到他滚动的喉结和领口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越过中间这张碍事的桌子,把他胸前的扣子都解开。


中间有一段时间,赵聪都没有发来消息。阿青也很少想起他,甚至暗自高兴,以为这一切总算要过去了。可没几天,赵聪的消息就会如约而至:“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最近怎么样?”


那是唯一一次,阿青放纵自己在公众场合失态。她看着对面的赵聪笑着和自己分享生活中的琐事,突然猛地放下筷子问道:


“你的脑袋里是不是装着什么雷达一样的东西?”


赵聪不知所以地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阿青。


“你的雷达检测到我什么时候准备向前看了,你就要来打扰我一番,让我再喜欢上你,对不对?” 阿青看着桌子对面的赵聪,眼眶湿湿的,红了一整片。


“我,我,没有。”赵聪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以为……”


阿青忍无可忍:“你以为什么啊?你以为我们真的还能做朋友吗?”


“……不行吗?”赵聪看着阿青,试探着问。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儿,周围已经有人侧目了。


阿青问:“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回到以前。”


盛气凌人的姿态一下子变成了哀求的口气。


赵聪叹了口气,把手放在桌子底下,低下头。


“阿青,对不起……”


“那你不要再联系我了,这样总可以吧?”


还不等对方回答,阿青就提起包,转身离开餐厅。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当这些画面再在阿青的脑海里重播时,画面和情感都没有那么浓烈了。阿青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又晃了晃杯子,里面已经空了。对面的酒店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几乎所有亲友都走到外面来了。大伙吆喝着,大叫着,开着玩笑。


一辆黑色的车从远处开过来,停在酒店门口。在大家的注视下,赵聪走上前去开门。里面伸出一只手,赵聪扶着,一个穿着白色蓬蓬裙婚纱的新娘从里面出来(她怎么看起来像是一块巨大的棉花糖?阿青想)。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站在两边的人拉响礼花,反光彩片从新人的头上飞舞而下,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大裙摆让新娘寸步难行,只能由赵聪扶着。前面摄像机倒着拍,大家给他们让出路,撒着花瓣。一会儿,人群像是一群回窝的蚂蚁一样,所有人再度涌进了酒店内,门前霎时又安静下来。


等他们都进去,阿青又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一会儿,直到眼泪在脸上干得发痒。


她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大片,整个人轻了不少。此前好像总在期待什么奇迹发生,就在几分钟之前这种期待落空了,却又同时感到如释重负。像是胸腔里有一个虚无的不断涨大的粉色气球,成日挤压着其他器官。现在突然被扎破了,啪一声,一切又收缩回原来的模样。


阿青起身,把包里那张红色的喜帖拿出来,半蹲下轻轻地放进咖啡馆的垃圾桶里。然后整理整理自己的小洋装,抹一抹脸,走出了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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