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骡帮

生水塘(我们的村名)的地形地貌很尴尬。高不如北边的灵山巍峨,平不比南边的信江河沃野。大概也就十几层房屋高的低山丘陵(两山之间相对平缓的地貌)像嶙峋的排骨一样匍匐在地上,长短不一,形态各异毫无规制可言,好似散落一地的,被斩断的葡萄藤枯枝。出入村庄的交通,以丘陵的豁口为锚点而串联,高低起伏,宽窄随机,勉勉强强连成一条单车道马路。总之,对汽车不是十分友好,有些路段的末梢,甚至连摩托车也却步。

在我们村这样两点之间联络皆不成直线的地貌之上,要做任何大型工程都绝非易事,包括建造高压线路,运输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因此,解决最后一公里的撒手锏是——骡帮。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记得村里经过的高压线网是1000KV,高压塔顶高度大致与村里最高的山相仿,塔基四个水泥大墩柱围合的面积,可能有城里商品房客厅的两倍那么大。粗壮结实的钢材用儿童拳头般的螺帽铆定,像天空刺去;八根,也可能是六根手腕粗的高压线,在天空划下柔和曲线,以高压塔为控制点延伸向远方,每当黄昏落霞漫天燃烧,红心蛋黄般的夕阳悬挂于上,不失为一道的蔚为壮观的景观。

平地起高塔,所需的水泥、石子儿和钢材,渣土车可堪一用。但在家乡的要强的丘陵山包上筑塔,机械的力量也不得不低头。略显原始粗矿的骡帮派上了用武之地。

我不知道骡帮从哪里来,我们此前都从没见过骡子这个物种,有人说自云贵,也有说来自陕甘,具体的我未向骡队的人求证,也未曾和他们交谈过,他们租住在村民的柴房里,也不和村民们聊天。白天,他们牵着骡队,将马路边的水泥石子儿等原料,装填在骡子背上的大筐里,左右各一个筐,足足有两个空调外机一般大,一趟一趟的运往山顶的施工工地上,几日下来,原本树木杂草覆盖的山体上,赫然踩踏出一条“之”字型的小路。

傍晚的时候,他们把骡子放在收割完的稻田里,用绳子系在田埂的杂树上,骡子也像的牛儿一样,低头安静的吃着水稻的枯黄根茬,我们几个胆子大的小孩凑近去看,骡子不戴鼻环,通体黑色的毛发皮肤尽管没那么油亮,包裹着紧实,高大壮硕的身子,的确比圆乎敦实的牛儿威风得多。当我们再靠近时,骡子似乎也不爱作兴我们,偶尔抬头,乌黑大大的眼睛不时眨巴,好像并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一丛长长茂密的尾巴自然小幅度的甩着,让人忍不住想上去薅一把,但我们终究还是没胆儿,担心拍到它们的“马腿”上。

骡子是马和驴杂种而生,这个我是知道的。从骡子的身上确实能看到马的形态,但它温顺的脾气,却没有半点遗传了传说中犟驴的痕迹。大多时候,骡子和牛儿吃着一般的秸秆草料,但当柴房外生起火,起了烟时,意味着它们也要改善伙食了,那肯定它们的主人从本地屠夫那里砍了猪肉来,正在整块熏烤,准备做大锅炖肉打牙祭。当然,主人同时为骡子买来了玉米饲料。

骡帮大概呆了半个月之久。因为当我从寄宿学校周末回来时,山顶上的水泥墩子已经浇注好,柴房的大铁锅也不在了,骡子们也不见踪影,甚至连粪便都没有。我想,他们应该顺着线路去下一个村庄了。

不久之后,当我得知骡子不能生育的知识,我一度惊愕,甚至有些难过,甚为它们感到不公,既不能像马儿那般潇洒,也不能向驴儿一样轻松,亦不能像其它造物一样有“男女”欢愉,后继有“骡”。

骡子们一生负重,吃苦劳作,每个个体都是最后一代,真真正正是专门利人,毫不利己。感谢骡子们,为我的山村带来电能和生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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