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来没人问过鱼小样你的故乡在哪，大家总是喜欢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如果是后者，鱼小样总是能明确的说出一个地点，西安、郑州、长沙、南京、济南……无论哪里。如果是前者，鱼小样能脱口而出的答案大概是：我的故乡在远方。
春节，在忙碌的饭局中，鱼小样还是见了发小。
渐渐看清从对面走来的发小，鱼小样乐了。
“整牙了？”
“哈哈哈哈……”发小也乐了，她还是喜欢笑起来上身往后仰，还是喜欢用手背去遮住嘴巴，另一只手总是插在口袋里。
今年北方的寒冬没那么冷了，在穿梭的人群中，鱼小样和发小旁若无人的笑，发小的声音依旧洪亮敦厚。
去年，她们坐在一起拍照，鱼小样跟发小说，微笑，别露牙。
没想到，那个大大咧咧的女汉子，今年就去整了牙。
发小一边笑一边说：整牙太痛苦了，除了这一年吃东西很费劲，你不知道要把这几颗牙敲掉，当时牙神经断在里面了……
“咦～～”鱼小样想想都觉得疼。
俩人又开始笑。
“我还以为只有小孩子才能整牙呢？”
“年纪大了也可以。”
“哈哈哈哈……”
多年的同学就是有这种默契，任何一句平常的话她们都能神同步地领会其中的笑料，这是旁人看不懂的言语。尽管她们自己也未必说的清楚她们在笑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鱼小样和发小那些旧时的朋友旧日的牵连所剩无几，过去已然变得遥远和模糊，那些曾经鲜活的人和事都已淡出了记忆，以另一种可能成为别人新的生活，终将成为别人的过去。
每天都有新的过去，每天都有新的故事。
鱼小样和发小聊工作环境，聊工资待遇，聊马云的智能城市，聊同事出轨，聊说的出口的新年愿望，聊雅诗兰黛和纪梵希……
俗吗？
发小跟鱼小样说：羡慕你在外面。
“你也来吧！”
“我找工作的时候想去来着，你在那，我去的也踏实点。”
“怎么没来？”
“我妈找人给我算了一下，说我往南不宜。”
顿时，俩人又笑起来了。
鱼小样还没笑完，说“你再让你妈给你算一下，或许现在去就宜了呢”
“好，回去我跟我妈说，让她再给我算算”。
“80后说，以前爸妈逼着相亲，逼着结婚，现在都不逼了。”
“都放弃了吧。”
“都算卦去了。”
哈哈哈哈……
“唉，小样，你听说那谁了吗？”
“谁啊？”
“就是那个，那个，你认识。”
“我认识的人很多吧”。
发小手捂着嘴巴，想尽量笑的含蓄点。
“就是以前我们家隔壁奶奶的外甥，跟我们一级，学习很好，叫什么来着？昨天我妈还跟我说来着。”发小眉头紧蹙，着急的想着这个在嘴边又说不出来的名字。
“是不是叫什么伟，长得挺好看的。”
“对对对，李亦伟。你还记得吗？”
“有印象。不记得样子了。”
“他回来了。”
“从哪回来了？”
“天津。”
“为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鱼小样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你还会回来吗？”发小好像挺认真的。
“回来干嘛呢？”鱼小样的眼神无比柔和，像今天外面的风，年前已经立了春，南风轻轻一吹，就有了春天的味道。
她扭头看着窗外，窗外依旧是穿梭的人群，人群里有的在专注的走路，有的在跟身边的人说笑，他们不关注路旁的树，也不关心出租车的颜色，他们只关心天气和迎面撞过来的熊孩子，这里是他们中大部分人生活的地方。以前是，以后也将是。而这里也曾是鱼小样生长的地方。而今，这里只属于他和他们。
“说不定哪天咱家就变雄安了。”
“那也不能养我啊！”鱼小样转头看了一眼发小，眼神互相打了个招呼，微微一笑。
她继续看向窗外，天空是湖蓝色的，浪漫而温柔，像极了他走路的样子，如今她也在同一片天空下，却不知道他在哪。
“你以后的生活里，这座城市就越来越远了。”发小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无论我走到哪里，这座城市对于我的意义，是任何地方都无法取代的。”
鱼小样转过脸，继续看着发小。
“怎么说？”发小也安静下来。
“不只我们国家，西方甚至世界各个国家和民族，都有一种文化，叫寻根文化。”
“寻根？”
“对，寻找根源。对国家而言，他们寻找的是文化起源，宗族起源，甚至是文明的源头。”
“嗯。”
“为什么人们心心念念总要找到源头，人类学家社会学家说那是文化反叛，是在寻找乌托邦式的理想园地。”
“你这都从哪看的？”
“书桌放几本书，睡不着的时候瞎翻翻~”
“我现在几乎都不看书了！”说着，发小推了推镜框，眼里一丝遗憾掠过。鱼小样看着发小还是没忍住笑，发小也笑。
这笑包容了生活，这笑里藏着各自的经历，那些经历好像标本，无论当时是多么鲜活，都没有亲眼所见，只剩时间吹过的痕迹，我们据此揣测，据此理解，据此尝试着表达你不说我不问，好的坏的我懂了。亦如你从大雨中归来，无论你在雨中漫步起舞，你在雨中委曲求全，我们没被邀请赴这场雨会，所以只能看到一张被大雨冲刷过的脸。湿漉的头发只是因为头发遇到了水。我们默默的在眉间在嘴角在眼神里会意，然后一起笑一笑这场大雨。你若邀请，风大雨大，我一定赴约。
“所以，这里是你的理想园地？”
“不是理想园地，是情感寄托。好多人说大不了回家。说这话的人有几个真回家了？”
“好像是不多。”
“假如我在魔都生活不下去了，回家就能衣食无忧了？生存是种能力，生活是种性格。无论在哪。”
“只是，因为家乡，我们与浮萍不同，我们问了几千年，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家乡是我们从哪里来的一部分。流淌在身体里。”
“但人类天性不安分，要四处张望。”
“这是基因决定的，毕竟二十九万年的采集狩猎和一万年的农耕文明相比，力量还是强大。”
时间停顿了两秒，发小说“我真得回家让我妈再给我算一下了”。
“我等你。”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