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芝放走易先生后,茫茫然从珠宝店出来,一个人愣愣地在街上走。搭到一辆三轮车后,车夫问她去哪,她说:福开森路。车夫扭头笑道:回家啊?她愣了半晌,期期艾艾说了一声:欸!
她有家吗?从来都没有。现在搞砸了同学们的锄奸大业,她更没有家了。她回的是易先生给她的公寓。而她刚刚放走了他,除了易先生,她已经没有别的容身之处了。
但是易先生脱离危险后,立刻打电话遥控封锁了珠宝店那一带,把王佳芝和其他同学一网打尽,晚上十点已经处决完毕。
十年前,我看《色戒》时,我以为王佳芝爱上了易先生,所以,她才会放走他。如今重温这部电影,我才知道,王佳芝放走易先生从来不是因为爱,而是归属感。最终,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归宿,同时在易先生心里留下了一道伤疤。也许这不是最好的安排,但于王佳芝确实是最合适的。
01 暗恋邝裕民
王佳芝从小在无爱的环境中成长。她很早就失去了母亲,父亲又在其小时就带着弟弟离开家去了英国,她寄居在舅妈家。受到舅妈的冷漠和刻薄对待。
人就是这样,缺什么想什么,王佳芝从小最渴望的东西就是爱和家。在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环境中,王佳芝一个人长大。她所有的苦闷,都是因为无爱无家。
后来,王佳芝上了大学。她和父亲通信,父亲答应将来会接她出国,但战争爆发了,这个时间就延长了。在等待的过程中,父亲寄来照片,说自己再婚了,王佳芝的等待由此而变得更加漫长而渺茫。
广州沦陷前,岭大搬到香港。王佳芝、赖秀金和一帮女同学坐在车上,前往香港。有一队着装整齐,步伐一致的军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爱出风头、个性豪爽有点像男孩子的赖秀金大喊:打了胜仗回来就嫁给你。
王佳芝看着赖秀金笑了。她的眼神里有羡慕,她羡慕她的个性可以如此简单,如此阳光。而自己心里却有那么多阴暗的角落,而且自己没有朋友,就像一个游魂。
车后扬起的尘土模糊了人的视线,远处是苍茫的青山和土黄色的地面在流动的人群中接壤,中间一面红底的青天白日旗很显眼。
大家都在赶路,似乎都有个目标。流亡百姓匆忙而慌乱,士兵队伍蜿蜒前行,卡车上笑成一团的男女学生,各个阶层非常不和谐的一群人,各自奔向渺茫的未来。
岭南大学一部分学生撤退到了香港。学生时代最是热血,面对香港人的麻木,大学生成立了爱国剧团,开始演出抗日爱国剧,他们要为抗日事业做点事情。
其中有个男学生引起了王佳芝的注意。这就是邝裕民,他邀请赖秀金和王佳芝加入话剧社。邝裕民热血,爱国,人长得也帅气。他身上有王佳芝渴望的阳光,王佳芝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参加了,出于对邝裕民的信任和朦胧的爱慕。
他们很快公演了一出爱国剧,邝裕民和王佳芝是男女主角。王佳芝没想到,她对演戏这么得心应手,大幕一拉开,自己就成为主角。她简直就是为舞台而生的,自带光环,她饰演英雄的妹妹,哥哥牺牲后,她担负起了照顾妈妈的重担。为过路的士兵(邝裕民饰演)提供了安全,也给与爱。她的表演自然、动情,眼泪说来就来,情绪也拿捏得恰到好处,收放自如。
公演结束后,大家都很兴奋,王佳芝也是。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当家花旦,万众瞩目,成为众人簇拥之下的焦点人物。而这些,都是邝裕民给自己提供的机会。
邝裕民趁势提出,大家团结起来干票大的,筹划一个刺杀汪精卫属下的特务头子的行动。王佳芝没有太多的犹豫就加入了这个计划。由于爱国话剧的成功以及年轻的热血被激活,王佳芝在这个队伍中暂时找到了难得的归属感,再加上对邝裕民朦胧的好感,她感觉找到了家。
计划如期进行。黄磊家里最有钱,所以,由他筹钱租好了房子和汽车。大家住了进去,邝裕民联系上了自己的同乡老曹,他在特务头子易先生身边做事。王佳芝扮演麦太太,欧阳扮演麦先生。王佳芝由清纯可人的女学生,摇身一变成为身穿性感旗袍具备万千风情的阔家少奶奶。
麦太太和麦先生很快由老曹介绍给了易先生和易太太。这场大戏拉开帷幕。麦太太成功混入易家,获得了易太太的信任,成为了易家的座上客。
计划出奇的顺利,很快易先生就打电话来,两人一起做衣服,喝咖啡,深夜易先生还送王佳芝回家。王佳芝从易先生的眼睛和行动里,看出他已经被自己吸引,成为他的情妇是分分钟的事。
因为扮演的是美人计的戏码,懵懂女孩王佳芝必须学习xing经验。大家商量的结果是推出最弱鸡的梁润生和她一起练习。理由是只有他有经验,因为他PIAO过。其实,王佳芝心里特别希望这个男人是邝裕民。可是,作为一个矜持的女孩子, 她不好意思主动提。
想想,这是多么尴尬的一个经历。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靠谱。这种事,肯定是叫女孩自己选啊。可是,大家没有,王佳芝也没有主动提出来。为了集体的认可,她实实在在把自己卖了,完全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别人,任由他们做主,决定自己的身体。
有人会问,为什么会选了最弱鸡的梁润生?别的同学就没有意见吗?很多人猜测,估计除了邝裕民,欧阳和黄磊也曾经争过,但是没争到,最后便宜了梁润生。他因为不争,反而得了最大的好处。邝裕民是组织者,如果他也来争这个,那就是以公谋私了,他毕竟还是年轻,抹不下面子。所以,他选择了旁观。
张爱玲在小说中引用过辜鸿铭老先生的一句话: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王佳芝不认可这句话。她一向讨厌梁润生,有了这事后,她只有更讨厌他。
王佳芝入戏太深,不管组织给她安排的对象是谁,她都很认真学习。只是这件事太大,事关女孩子的贞洁,王佳芝心里有遗憾,也有不甘,因为她喜欢邝裕民。经过这事后,她恨邝裕民,恨他和那些别人一样。当然有恨也说明王佳芝确实爱过他。
02 情挑易先生
王佳芝跟易先生的交往分为两个时期,一个是三年前在香港,一个是三年后在上海。
三年前,香港
这个时候的王佳芝还是青涩的大学生,是话剧社的当家花旦。响应邝裕民锄奸的号召,王佳芝扮演起了阔家少奶奶。顺利混进易家后,王佳芝一有机会就往易家跑。
一个刮风下雨天,王佳芝前往易先生家。风太大,她的伞里朝外了,很狼狈,恰好碰见易先生。易先生用伞遮住了她,然后吩咐手下把她送进去。
一刹那的近距离接触,王佳芝脉脉含情的眼神,让易先生情动。后来,易先生又回到家里,说是因为下雨改时间了。这才有了两人第一次真正接触——打麻将。
王佳芝麻将打了好久,技术却一直很弱,老输牌。可是,今天易先生在桌,她竟然赢了。打麻将的老手易先生把她的牌全记在心里,她需要什么牌,他就出什么牌。最后赢了的王佳芝也还是一脸懵懂。易先生不露声色地笑了。
这场牌局已经预示了王佳芝的结局,赢得稀里糊涂。所以,最后她放走易先生,搭上自己以及同学的生命,输的也是稀里糊涂。
在牌桌上易太太说起,易先生找不到合适的裁缝店做衣服,王佳芝给推荐了一个。然后她给易先生写了电话号码。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很愚蠢,王佳芝太心急了。连一向练达的易太太都惊呆了,她提醒王佳芝:麦太太,我有你电话。王佳芝不过是想把电话写给易先生看。也许他一转眼,就会把号码记在心里。
随后,易先生果然打来电话,约王佳芝去做衣服。
在裁缝店,易先生量衣服,王佳芝自顾自说:领子低一点,袖子短一点……
说完之后,王佳芝感到有点尴尬,自己好像管得太多了。她补上一句,这样显精神。易先生温声开口:你定。
然后店员过来说:麦太太你的衣服改好了。
王佳芝就去帘子背后试衣服。换下之前穿的端庄素朴的旗袍,换上深蓝色胸口透明的旗袍。她对着镜子搔首弄姿,挽起头发,把亮晶晶的耳环露出来。
王佳芝说道:这改完了,又太合身了,都不敢喘气了。说完她就要去帘子背后去换回原先那件。
易先生又一次开口:穿着。
这种对话很像家常情人之间的对谈。女人决定男人的衣服长短,男人建议女孩穿这件旗袍,因为这件好看,女为悦己者容嘛。
然后两人去喝咖啡。易先生很放松,他微笑着对王佳芝说,我在外面看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只有一样东西——恐惧,你跟他们不同,你不恐惧。
王佳芝当然也恐惧。因为她干的是要出人命的大事。王佳芝内心里也是怕,眼神也飘忽不定。其实易先生说的是反话,他的意思是,外面的人都让我恐惧,但你不。你不仅不让人害怕,反而很可爱。在你面前,我很放松。
易作为汪精卫政府的特务机关的头儿,每天都生活在层层重压之下,精神高度紧绷,连回到家,牌桌上的女人都在上演一幕幕宫斗戏。
唯独在王佳芝面前,易先生很放松。因为易先生早就看穿了王佳芝的伪装。她装成一幅猎人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猎物,一步步走入易先生的手掌心。跟王佳芝轻松的地说话,对易先生来说,实在是难得的放松。
接下来王佳芝学习了XING经验,只等易先生打电话来约她。可是,接到的电话却是易先生一家要回上海。最终,这一场美人计失败,王佳芝离开了她的同学回了上海。
有人问了,易先生是什么时候看出王佳芝的伪装的。从一开始。
易先生回上海后,老曹过来敲诈他们。连老曹都能看出的事,老狐狸易先生怎么会没发现。特务头子白干的。而且易先生有一句名言,如果你仔细观察,没有事是小事。想想,王佳芝和易先生喝咖啡时留在杯子上的红唇印,就知道了。王佳芝根本没有上流社会生活的经验,她不懂社交礼仪,他不懂口红不能留在杯子上。而且这个错误她犯了两次。
还有,她明明是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却装出坏女人的样子。这些易先生都看出来了。也正是这样,他才看出这个女孩的可爱,因而放松了警惕。
三年后 上海
三年后的上海,战争还没有结束,王佳芝排队买大米,去学校上课,一个人去看电影……在电影院看爱情电影的她脸色平静,再也没有了三年前在电影院的痛苦流涕。生活没有目标,也没有激情,她活得疲惫而漠然。
赖秀金在电影院发现了她,告诉了邝裕民。邝裕民来找她,两人之间有一场对话。
邝裕民说:三年前,我们真是荒唐。
王佳芝说:是啊,尤其是我,我真是傻。
邝裕民说:你牺牲了那么多。
王佳芝回答:我们都付了代价。
邝裕民告诉她,他们现在有组织了,有专人教导他们该怎么做。他们来邀请她参加。王佳芝略一思考,就说:我跟你们去。
在这三年中,王佳芝无数次反思过自己的行为,小说中有这样一句话:就是我傻,我真是傻。那么当邝裕民来邀请她时她为什么还会继续参加呢。有人说是赖秀金害了她,其实不对。赖秀金左右不了她,甚至这个时候的邝裕民也左右不了她了。那到底是为什么?
在舅母家生活的王佳芝活得行尸走肉,她自己说,我发现自己剩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所以我拼命学习,哪怕是要上讨厌的日语也不放弃学习。
她的人生已经荒凉至此了,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如果还能去演一场大戏,那我的人生还有点颜色。
接下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王佳芝再一次披挂上阵,化好妆,穿上旗袍,又成为了风情万种的麦太太。她在饭店偶遇了易太太,随后住进了易太太家里。之后,跟易先生见面,两人开始了真正的较量。
王佳芝说:不知道易先生喜欢什么,也没给易先生带礼物。
易先生漠然走开,边走边说:人来就好。
三年前,易先生一眼就看穿王佳芝的身份。这次见面,肯定也发现了她的变化。王佳芝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青涩的大学生,她老练多了。
接下来,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间有三场床戏。当年,汤唯也因为这三场床戏,备受争议。如今看来,这三场戏必不可少。非常好地表现出王佳芝和易先生之间感情的发展,传达出李安导演情色人生的主题。
第一场床戏有点像悬疑片。易先生好像在审犯人,动作激烈,像是人身搜查,看看人犯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当然也有一点像S·M虐恋。
易先生之前就认定王佳芝不是单纯的少奶奶,,结果一通检查下来发现,她身上没有武器,三年后,她真的只是带着自己的身体来到他身边。
完事之后,易先生离去,王佳芝嘴边露出了一抹笑容。她赢了,她为之付出巨大代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张爱玲在小说里写: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
在和易先生上床之前,王佳芝无数次怀疑过,自己能不能做成这件事,她能不能把易先生勾到床上,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如今这一切都实现了,她似乎也朝着目的前进。这让她心里安定。
第一场床戏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交锋和试探。第二天两人见面,两人都有点小尴尬,出现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这个时候张爱玲的那句话用在这里就很合适: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对王佳芝来说梁润生是错误的人,而易先生是那个对的人。她爱上易先生。这句话放在这里就合适。
张爱玲在小说里是这么说:无毒不丈夫,易先生要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上他。易先生有权势,身在高位。权势是最好的春药。他是坏人没错,杀人如麻,但那也说明他能干。
其实戏到了这一步,已经演不下去了。因为王佳芝已经爱上易先生了。电影中有一幕,易先生去了南京,王佳芝在易家住着,坐立不安地等他。非常精彩,感兴趣的童鞋记得去看。
王佳芝像一个第一次对男人交付真心的任性女孩,毫不顾忌易家仆人的奇怪眼神,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丝毫不顾及男主人是有家室的。
然后是第二场床,易先生终于回来了。这一次发生在易先生家里。易太太出门了,王佳芝一会站起来一会做下去,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等她确认外面的脚步是易先生时,她赶紧坐到床边假装理箱子。可是,她全副身心都在易先生身上,当易先生开门时,她整个人都是震动的。
易先生走近她,王佳芝抬起头盯着他,说:我恨你,信不信,我恨你。易先生回答:我相信。很久我都不相信任何人。但是,我相信你。
我再说一遍,我相信你。
至此两人确证了爱情。王佳芝爱上了易先生,更难得的是,易先生给了她回应。
在热恋情间,女人全副身心放在男人身上,但多数男人也不知是心理迟钝,还是别的原因,总像不在意。就像之前王佳芝爱邝裕民,邝裕民就毫无反应,一点回应没有。而易先生却给了王佳芝回应。当然,你要说易先生是久经情场,深谙女人心也对。
熟悉张爱玲的人应该知道,易先生的原型就是胡兰成。胡兰成到处留情,可气的是,他每次都能得手。估计就是他太擅长和女人交往,熟悉女人心理。
易先生把头埋在王佳芝胸口说:三年前不是这样的。王佳芝的反应是抱住他,说:那你一定很寂寞。
言为心声。王佳芝说出的话正是自己的感受,这是她最真实的感受。而她的感受恰好也是易先生的感受,这就是所谓知音了。此时,两人同频。我爱你,恰好你也爱我。
床戏之前, 两人已经有了这么多的情感交流。到了床上后,易先生和第一次的表现大不相同,温和多了。当然,还不是完全信任, 多数都是易先生的上位,而且有多次男人把女人按下去的动作。换言之,易先生还是要压住王佳芝,表明他是主导者。
这一次有一个被广泛讨论的回形针的姿势,很像王佳芝蜷缩在妈妈的肚子里。是的,王佳芝第一次感到了安全,找到她想要的归属感。在这个男人身边,她感到安心、安全。接下来王佳芝就该交付自己的真心了。
连邝裕民都感到王佳芝的变化。他跟老吴提出,王佳芝顶不住了,现在是我们该出手的时候了。
王佳芝说:他像一条蛇一样往我身体里钻,也钻进了我的心里。他最明白戏假情真那一套。
下楼梯时,邝裕民强吻王佳芝。为什么,源自于男人的占有欲和嫉妒。但是王佳芝推开了他,说了一句:三年前,你可以的。为什么不。三年前,王佳芝喜欢邝裕民,现在,她早对他没感觉了。她的身体都属于易先生了。
第三次床戏,最明显的一个变化就是王佳芝的女上。这是男人情感最开放的时刻,他让出自己的主导权,心甘情愿接受女人的主导,这是他给予女人最大的信任。挂在墙上的枪,还有被蒙在脸上的枕头,都说明易先生已经放下了戒备心,他爱并且信任她。
现在广告语上说,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接下来易先生买鸽子蛋送王佳芝也就是顺理成章。
电影开篇的麻将戏,就是一场戒指展示会。各位太太手上都是珠光闪闪。麻将桌上的女人,都在炫耀自己的钻戒,唯独王佳芝没有。钻戒都是男人买给女人的,钻戒也是给女人看的。用来标榜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地位。
小说中这样写王佳芝的心理: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览会,只有她没有钻戒,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
易先生自己说,他不喜欢戒指,也不懂这些。而且他还说,你跟我在一起,值得纪念。潜台词就是,你喜欢,我就送你。
所以易先生给她买钻戒,也就是他要给与他的女人最大的荣耀的意思。
所以,在那个珠宝店里,看到那只粉幽幽泛着微光的六克拉的钻石时,王佳芝轻声说了一句:鸽子蛋。一瞬间,王佳芝突然想: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她看到了易先生的样子,这个自己处心积虑三年要杀死的男人。他不在看她,脸上的微笑有点悲哀。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
然后王佳芝用唇语对易先生说:走,快走。完全放松警惕的易先生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也说明这个男人这一次是真放下了警惕。后来,他忽然就明白了,站起来急速逃走了,把王佳芝一个人留在了珠宝店。
记得我看这个电影时,那时我还年轻,别的情节都不怎么记得,唯独记得的这个镜头,梁朝伟演的真是好,果真像一发炮弹射进车里。
王佳芝一个人慢慢走到街上。叫了一辆三轮车回易先生给她的公寓。可是走到半途就封锁了。然后她和他的同学就被一网打尽,只逃走了领头的老吴。
上刑场之前,王佳芝退还了鸽子蛋。她要让他永远记得她。
易先生枪毙了王佳芝一行,回到家,坐在王佳芝曾经住过的床上。他眼框微红,眼里有泪。然后他起身出门,地板上反射出他的影子,形单影支,影子回头望一望那张床,离开。
至此,爱情完成。张爱玲在小说中这样写道: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他知道她恨他,她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女人很容易在爱中丧失自己,为了自己爱的男人付出生命也是值得的。王佳芝因为一枚粉红鸽子蛋,一念之差放走了他,守护了他的生命,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她后悔吗?在刑场上,她看向邝裕民的眼光有一点抱歉,更多是漠然,就说明她不后悔。
她恨易先生,爱之深,恨之切。这是最强烈的恨,却也是最深刻的爱。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爱上不该爱的人,结局大多如此。
结语
美国作家小库特·冯尼格说过:我们迟早会成为我们乔装改扮的那个人,所以我们在乔装改扮的时候务必要分外小心。王佳芝就是如此。
生活不是演戏。王佳芝却把它当成了戏。王佳芝生命中一共出现三个男人,第一个男人梁润生对她影响不大,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喜欢他。邝裕民的影响非常有限,是因为对方根本不主动。但是面对易先生,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因为用心的勾引,使她的表演越来越逼真,而且使她与易先生的关系捆绑得越来越紧。正因此,尽管行动前她一再告诫自己这是最后的机会,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弄假成真,放走了真正的敌人,前功尽弃,全盘皆输。
推究原因,不外是王佳芝生命中缺爱,缺少安全感,她一直在追寻生命的归宿,却求而不得。从小父亲就抛弃了她,长大后,在邝裕民这里也没找到,在这个六人组的小团体里也没找到。
她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更没有从他们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温柔怜惜。相反,她觉得自己是被利用了。
没想到,她在敌人易先生这里却找到了。有人还在怀疑易先生到底爱不爱王佳芝,当然是爱的。而且他也懂得女人。为了这一点懂得和爱,王佳芝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人,可以演戏,戏也可以骗人。《色戒》这个故事可怕就可怕在,王佳芝彻底变成了麦太太,不再是欺骗,而是真情投入。最后,宁愿以命换命,用自己和五个同学的性命换一个爱的归宿。
有时候,爱的人,不过是我们命运中的劫数。易先生是王佳芝生命的劫数,而本来是要取易先生性命的王佳芝,最终却成了易先生的守护者。这是最大的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