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三)

她说(三)

她走进房间,房门自动关了,房间里空无一物,这是她选的,她愿意这次的房间更纯粹一点。

她看着房间,有点小尴尬,她拿不准用什么姿态才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突兀。

她试着坐地板上,像小时候一样,但坐了一下,她就觉得特别傻气,又站了起来。

她去蹲墙角,蹲在墙角,有点像囚犯,她想到了《局外人》里的默尔索,她愿意自己亲身演一遍他的心理路程,但她又确切地知道,她达不到他的状态。他的状态更丰富,更有层次,更具文学性。

她从墙角站起来,走到房子中间,仰面躺上去,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是白的,纯白色,没有一点杂质和斑驳的痕迹。她只能想到白色的墓碑,那墓碑很沉重,说压就能压下来。

她不愿意有这样的想象。于是,她翻身趴下去,脸贴地板砖,地板砖也是白色的,暗白色,泛着光,她的脸贴上去,像在水里一般。

她的胸挤压着地板,她觉得舒服,她没穿内衣,她喜欢胸部和身体其他部位一样,自然无碍地在衣服里穿行。

她对着地板说:“我现在发现我是为什么而活了呀!我喜欢早晨刚醒来的第一口有意识的呼吸;喜欢出门看到大太阳时那雀跃的心情;喜欢在人群里呼喊我娃娃们的名字;喜欢亲呢地喊老公的小名;喜欢懒懒散散吃点喝点,然后啃着指甲读书写作……我其实是因为如此热爱着自己,于是要去热烈地爱着自己的生活呀!我逃避一切的丑恶,只愿往美好的事物上靠——我原来是一只追光的飞蛾啊!”

她眼里含满了感动的泪水,她让那泪水自己往下流。

她又说:“我这么热烈地爱着生活,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常常要躲在这里呢?你只是一个如坟墓一般的房间而已啊,我来一次,你的生机就被抽离一次,我是来造业的吗?你大概不愿意这么认为,我也不希望你这么认为,如若这样,那我就没有再来的必要了呀!可我还是想来呢,虽然你一次比一次沉寂,于我而言,却还是一道涌泉呢!我也觉得自己很过分,到底我是不是非得竭泽而渔才肯罢休呀?”

她把双臂撑开,双腿也叉得开开的,尽力拥抱地板。

她又说:“我有时觉得太阳光很妖艳,它让我想起‘日光流年’,一年一年,日光不变,人的日子也一日一日,周而复始,人在无聊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渺小而虚无。高高兴兴一天过去了,垂头丧气一天也过去了。过去为虚,未来为虚,一日一日的当下,可该全是充实了呀,可不知道怎的,越是幸福越觉得哀伤呢?越美好的事物,越想要流泪,而真的流泪,也就只是徒自流泪而已,你还是一个人沉溺在深水里,四周寂静无人,你淹没在你一个人的孤独里。”

她把手臂双腿都收回来,翻个身,仰面躺下去。

她望着墓碑一样的天花板,说:“我有一个公众号,隔几天我会写一点东西进去,看的人不多,十几二十几个人吧,我也不知道谁看过谁没看过,看过的人也很少给我反馈。有时候我心情会很失落,但人家真的私信我,我又觉得不好意思,我还是希望就这么抱着渺茫的期望,就像山洞里的一缕微光,它不能照亮我周围的景象,也不能助我取暖,不能指引我前进的方向,但好歹它是光,我知道它的存在,这就够了呀!”

她把头枕在胳膊下面,觉得自己被抬了起来,地板在升高,天花板也在升高,房间在变大,她随着房间从空中飘了起来,飘呀飘呀,直到她再次开口说话。

她说:“我知道你之所以会变大的原因,你大概是听懂了我的心声,你愿意一直在这里等着我,是吗?你是慈悲的,我知道,我对我自己,永远慈悲。正因为此,我控制着自己的欲望,就像四时节令一般,我常带着惆怅的心情压下心里泛起的期望,就像风乍起,春皱一池春水,而鸳鸯不至。我一点抱怨的心情都没有,我只是一个观者,春水是永恒的主旋律,我可以继续等待,或者起身离开,春水都没有一句话要说。就像我和你,我若离开,你也一句话都不会送给我,是不是?”

她说完,便真的起身,而后,便真的站到了大街上。街上行人不少,她只是其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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