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后的日子

父亲病重时,我一直在病榻前伺候着。

那时我就20出头,每次看到父亲被病痛折磨,又总是喜欢坐在床头时,我就感到特别无助。

父亲经常穿一件旧白衬衫,蓝色下装,满头白发,老年白内障,让他视物模糊。白皮肤因为病态,脸显得更加苍白。

陪伴父亲的日子里,我常和父亲回忆儿时的事情。

“那年高烧,我若是死了,傻了呢?”我问父亲。

“不会的,生死有定。”父亲笑起来,没血色的脸上显得很开心,仿佛也记得那段短暂的时光。

那是我三岁多时,出麻疹,三天三夜高烧不退。有一天,我独自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在一个火炉里挣扎,后来从床上,滚到地上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耳边响起父亲的声音:“拿件棉袄来。”接着就被棉袄裹得严严实实后,被父亲抱着飞奔。耳边风呼啸而过。也许是野外的清新,让我渐渐地清醒,透过棉袄的空隙,我看到路边树木,房子,指拇粗的雨滴,还有母亲湿淋淋的单薄身影,在我眼前直晃。也不知晃了多久,最后来到一农家小院,一个头上长癞的老婆婆拉着我的中指,掐了掐,就说好了,父亲就笑起来。

“一晃眼,你们就长大了,以后要接你妈妈四处转转。”父亲提到母亲,也是一脸幸福。

父亲比母亲大13岁,我从没有听到他们吵过架。留在我的记忆里的,都是夫唱妇随的温馨画面。

“以后有事情,还是要问问你妈,你性子太急,做事鲁莽,脾气要改,你这种脾气,以后有了婆家,会受气的。”说着话,父亲一点都不像病人,倒像一个学者,在告诉我,他宝贵的人生经验。

“我不找婆家,我就陪你们。”这句话一直是我的心里话。

“女儿哪有不出嫁的?”父亲垂下的头又抬起来,欣慰的笑了。

就这样,每天没事时,除了接待医生,做完家务外,我都呆在父亲房里,父亲坐着,我就坐在父亲对面那张桌前,边翻着手里的杂志,边跟父亲讲兄弟姐妹的事情,那时,他们全在外打工。父亲也就靠着他们写的短短的信筏,来了解他们在外地的情况。

谈得最多的,就是弟弟的事情。父亲听得特别认真,好像佛祖在听信徒的祈福。

每次听完,父亲都会笑笑说:“我不能动了,我要是还能动,我也要去外面看看。”

父亲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庄稼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这样,一晃,几十年春秋就过去了。

其实父亲很喜欢外面的世界。他和母亲一起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本地县城――内江动物园,动物园的猴子,父亲经常提起的。

那时,我很想带父亲去逛逛美丽的内江,传说中的牛佛,牛佛有父亲念念不忘的九街十八巷,那些翘角巉岩,在父亲眼里,就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也是他们相濡以沫几十年,一起走过最浪漫的地方。

“明天去牛佛,我牵着你。”我对父亲说。

“太远了。”父亲笑笑,又摇摇头。

可有一天,父亲对母亲说:“老李,我们去牛佛耍嘛!”母亲听了说:“你老汉又在说胡话。”我看着母亲说“不是胡话,是真话。”母亲就别过脸,用袖子擦擦眼睛,走出屋去。

秋天来了,父亲的肺病一天比一天沉。

因为体虚,秋躁,加上喉痹,声音渐渐变得嘶哑。每次听他说话,必须竖起耳朵听或者看他口型,才能懂。那时候我,好想拥有起死回生的法力,还父亲一个健康的身体,可这些都只是奢望。

那段时光,父亲白天很少睡觉,总是坐着躺椅子上晒晒太阳,用苍白的笑脸迎送着前来探望他的亲人,朋友,地邻。

中秋节后,家里所有亲人都聚拢了,那时父亲的手,不是拉着儿子的手,就是拉着女儿们的手,不愿放开。那双冰冷的手透露着死亡的信息。

最后一次同父亲说话。是在父亲离世的三天前,他嘶哑的声音回光返照,突然明亮起来。

“你们要记住,你妈苦了大半辈子,以后你们要善待你们的妈妈。”大家都知道,那是父亲的遗言。

这话说过后,父亲除了路过他床前,和大家握握手,再也没说话,也没有呻吟声,仿佛是一个健康人,正在休息。

当屋门口梧桐树叶飘落待尽的时候,秋雨也赶来了,淅沥着不肯离去。

8月21日8点多,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父亲走了,走得很安详,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母亲悲怆地呼唤……。

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感到整个大地都变了颜色。

陪伴我23年的父亲,就这样远去,远去……

可我,还是经常梦回和父亲一起走过的日子,回想那份温馨,那份厚重的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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